其實不管到底是什么人，他們總是要追上去的。

只是到了夜中，九曲那被陣法壓迫著的感覺，也是越發強烈了起來。

茗葉干脆就用那一顆小樹苗的樣子，躲在了泉落的頭發里，還時不時地哼唧一下：“怎么到了夜里，這牛鼻子老道的法力好像就越來越厲害了！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泉落，你可一定得護著我啊！”

不過就是個牛鼻子老道，竟將已經足足有五百年修為的茗葉都壓迫至此，更別說是九曲了。

九曲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的。

外頭的月色正濃，可似是朦朧地被蒙上了一層紗幔一般。

凡俗之人叫這樣的月亮作“毛月亮”，據說在毛月亮出現的夜晚，會有兇靈出現。所謂的“毛月亮，猛鬼現”說的便是如此。

九曲倒是覺得，凡俗之人對這朦朧之月的想法，還是有些道理的。

有沒有猛鬼九曲是不知道了，可這樣昏暗的月色，到的確是適合他們這種妖怪修行的。

只是如今她身處陣法之中，不僅沒有感受到月亮給予的陰氣，反而越發地覺得壓抑不堪。

好在有泉落護著，否則越接近那鎮長的府中，她和茗葉恐怕就越受不了。

不僅是他們，九曲還發覺，這鎮子里的夜晚，倒是和白日里完全不同。

白天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夜晚仿佛全然消失了一般。家家戶戶大門緊閉，甚至甚少見到那些門窗之中本該透露出的燭光。

這一整個鎮子，就像是所有人都憑空消失了一般，陷入了死寂。除了鎮門之上和街頭巡邏的侍衛們還有偶爾的幾聲犬吠，這鎮子里，便再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泉落為圖方便，便直接是從屋頂上飛身而過的。

好在那些侍衛們都是些凡夫俗子，也不曾瞧見泉落這如同鬼魅般的身法。

泉落是失了大部分的修為的，但對付起這牛鼻子老道的陣法，他如今的修為還是綽綽有余。

輕輕巧巧地，泉落便躲開了侍衛們的偵察，翻過了鎮長府中那并不高的圍墻，甚至連陣法的邊緣都沒有觸碰到，就輕松地進入那牛鼻子老道布置的陣法之中的位置。

就在泉落翻墻而過的一瞬間，九曲竟覺得渾身輕松了起來！

倒不是因為泉落對他們如何，而是在通過了那一道至關重要的陣法屏障之后，九曲驚然發覺，這鎮長府是最為陣中的地方，本該最純凈，此時此刻，卻遍布著一股強大的妖氣！

一戶普通人家的鎮長府，最多也就是個三進的院落而已。

何況這鎮長府在外頭瞧著并不大，估計是連花園都不帶的小三進院落。

泉落是從后門旁的矮墻翻入院中的，按道理來說，應該入眼瞧見的是下人們所居住的耳房或者是妾室們居住的側廂房。

可當泉落的腳步停在后門前的時候，九曲卻蒙了：她眼前瞧著的可沒有任何房子，而像是迷宮一般地一堵一堵的墻壁。可若說這院子是個迷宮，倒是也不貼切，因為這些道路九曲一個小妖是瞧不到盡頭，泉落卻能一眼就看穿其中的玄機。

冷哼一聲，泉落對于這般迷魂陣似是十分不齒：“看來這樣的陣法，可不是要困住什么人，而是要困住力量強大的妖獸！”

九曲從前在人間也是聽說過的，有一些看上去正兒八經的道士和尚，自以為自己修煉的已經很不錯了，也想學那九天的上仙們，收個什么妖獸一類的當坐騎。更有甚者，甚至會用一些旁門左道的方法去養育那些力量強大的妖獸，有的成功了，飛升上神歷劫之時帶著妖獸一起渡劫，妖獸不僅能幫他們擋了幾重天雷，說不定還能一躍同他們一起升了九天，成了神獸！

還有些渡劫是成功了，但妖獸卻死了，也算是替主人擋住了天雷，死的其所。

可更多的，卻是悲慘的下場。

要么是等到那妖獸的力量日益強大起來之后，便會反被妖獸吞噬，最終人不人妖不妖地為禍人間。

要么便是在還未來得及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動作之前，就被其他的修為之人發現了。這等陰損的法子，自然有人收拾，有天道收拾，總是沒落得個好下場。

九曲瞧著，流緣這牛鼻子老道，大概就是那最凄慘的下場！

而他們，便是能替天行道，收了這牛鼻子老道的人！

可越往里走，泉落卻發現，這妖獸的力量實在是非同一般，而且在那濃郁的妖氣之中，竟還難掩幾分純凈的仙氣。

與其說這里囚禁的是一只妖獸，倒不如說，是一只曾在天界，后自降神格的神獸更為貼切一些。

這妖獸被困在此，妖氣彌漫四散，怨氣也是濃郁地幾乎蓋住了本就不夠明亮的月光，讓這院子里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九曲小心翼翼地躲在泉落的懷中，生怕被這濃郁的妖氣也將自己給吞噬了，卻也察覺到了這陣法的真正作用：“恐怕這滿院子甚至滿鎮子的鎮妖之法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防止其他妖物入侵這個鎮子，而更像是為了防止這被困在鎮長府中的妖物逃出去才對吧！”

對著妖獸的好奇，可泉落更要顧全大局：“咱們得躲這些，別讓這妖獸發現了咱們的氣息。否則若是一旦鬧騰起來，恐怕咱們的力量還不能全力壓制。咱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尋找清宵，找到她就走，不必理會其他。”

這一次下凡間，九曲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光是憑借著他們幾人的力量，是救不過來人世間千萬身處煉獄的凡人的。

所以他們不是不作為，而是無法作為。

三界的大戰一日不停，這生靈的涂炭便一日不會終止。

她只唯有三百年的修為小妖罷了，能給路邊的乞丐一碗飯她絕不會吝嗇。可想要救這千萬的百姓們，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與這后院耳房關押妖獸地方的寂靜不同的是，前院的正廳和東西廂房，是格外地熱鬧。

在他們進鎮子的時候就聽說了，一些人家會把自個兒的丫頭送到鎮長府中來，供鎮長和流緣道長享樂。

畢竟在這亂世之中，鎮長和流緣道長給了鎮子里所有人一個能安穩生活的地方。

他們就等同于這里的土皇帝，一到了晚上，夜夜笙歌自然是在所難免。

正廳里頭傳來了鎮長和女孩子捉迷藏的嬉笑聲，那么清宵一定是被那牛鼻子老道帶去了東廂房之中！

泉落不敢耽擱，便是要和那牛鼻子老道士正面決戰，他也必須要冒這一次的險了！

一腳踹開了東廂房的大門，九曲就瞧見，牛鼻子老道已經將清宵壓在了身下！

他正一只手死死地抓著清宵掙扎的胳膊，另一只手不知在清宵的什么地方摸索著。

清宵的衣裳被扯碎了隨意扔在一旁，嘴上也被塞上了布塊防止她大聲喊叫。

她的上半身已然是赤裸著的，那牛鼻子老道亦是脫得個精光，對著他們露著花白的大腚。

被這踹門之聲嚇到，牛鼻子老道才驚駭地從清宵的身上起身，瞧著是泉落，二話不說，便抽了一旁的劍就要朝著他們沖來：“什么人，竟敢夜闖鎮長府！”

泉落沒來得及避諱，將清宵的模樣全然看盡了眼中，也是忙道一聲“抱歉”，轉了身就和那牛鼻子老道開始糾纏。

九曲此時此刻也顧不得其他了，化了形便跑向了清宵。

卻瞧著清宵的身下已然有了一灘鮮紅的血跡，她扯掉了自己嘴上的布塊，迅速地將被子遮擋住了身體和那一塊血跡，淚流滿面地看著九曲：“你們終于來救我了！”

九曲為妖，知道妖族的女子其實到底不似人類，是沒有“落紅”這么一說的。

可對于人類的女人而言，這似乎是她們最重要最寶貴的。

九曲不知該如何安慰清宵，只是想起二百年前，月城街巷里曾有個姑娘被采花賊惦記了，而后她的母親將她擁在了懷中安撫了整整一天，那女孩才打消了輕聲之念頭。

九曲也怕清宵輕聲，上前學著那女孩母親的樣子，將清宵的頭輕輕地靠近了自己的胸膛：“對不起，我們還是來晚了。”

“不，沒有！”

清宵雖然流著淚，卻語氣篤定地對九曲道：“你們沒有來晚，九曲，方才你什么都沒有看到，對嗎？你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泉落和茗葉還有安綏的，對嗎？”

九曲能理解清宵。

她只是嘆了一口氣，便憑空給清宵變了一身衣裳出來：“若是你想讓我保密，那我便是什么都沒有看到的。清宵，對不住，是我們來晚了。”

九曲只覺得，清宵是她見過的最堅強的女孩子了！

便是過了二百年，她仍然記得，最后那個女孩子，還是在夫家退婚和眾人的流言蜚語之中，選了個霧氣濃濃的早晨，跳河自殺了。

可當日，明明不是那女孩子的錯。

就像是今日，也明明不是清宵的錯一般。

九曲愿意為清宵保密，只要清宵不要如同那女孩子般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