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們終于尋到了這村子,是想找戶好心的人家,給他們二人施舍些吃食的。
卻沒成想,見著了滿村的死尸,心頭大怒,又察覺到了茗葉和九曲身上的妖氣,便二話不說來尋了他們的麻煩。
如今誤會已除,那清宵吃人手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他們道歉:“對不住了啊,這都是誤會。看在我也是好心的份兒上,要不咱們搭個伴?這一路也算是有個照應!”
清宵對他們已然沒有了敵意,那安綏小和尚就不同了,仍舊對他們十分警惕,躲在清宵的身后,除了喝了兩口米湯,也再不肯吃其他的食物:“師傅,他們到底是妖。我師傅就是被妖怪殺死的,我們不能信他們啊!”
清宵理解安綏,卻也只能嘆氣,摸了摸安綏的禿腦袋:“他們要去東海,咱們也要去。你師傅不是說了嗎,你的師門就在東海邊上。你看我也沒什么本事,照顧不好你,還不如將你送回你的師門之中,大家也算是同路,便是同行,我會護著你的就是!”
安綏雖說仍舊不想,卻到底也沒有其他的路可選了。
最終,他還是將茗葉遞給他的一個大包子吃的一干二凈。
茗葉也學著清宵的樣子,在安綏那小光頭上輕輕摸了摸:“吃了我們的東西,往后便是一家人了。你瞧,你和九曲一樣,都喜歡吃韭菜雞蛋餡兒的,往后咱們一定能走到一路去!”
安綏躲了一下茗葉,到底不曾全然信任茗葉。
按照安綏和清宵的想法,他們在走出這村子前,還是將那些尸體全都堆積在了一起,而后一把火燒盡了。
許是天公都在作美,連日以來纏綿的細雨,就在他們點燃了火把的一瞬間停了下來。
那熊熊烈火的煙塵裊裊而上,等他們走出這村子的范圍,天倏然放晴。
煙塵之上,便是一道氣色的彩虹。
如夢如幻,仿佛在告訴世人,生死不過數十年,既是去了,不究也罷。
日子,總還要過。
于是他們這一行兩妖一仙,再加上一道一佛的奇怪組合,就這么上了路。
下了山之后,山下的鎮子倒是熱鬧了幾分。
雖說如今是戰亂時刻,可凡人的日子還是要過。
只是這鎮子被重重的人間重兵把守著,倒是瞧著有幾分嚴肅。
他們不過剛靠近了大門,就被那些侍衛們給攔住所要身份文牒。
與此同時,九曲也感受到了,這個地方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之感。
清宵一邊尋找著包袱里的身份文牒,一邊小聲道:“有高人在這鎮子外界布了法陣,一旦妖物進入,鎮中的陣眼一定會立時三刻就有反應。你們兩個倒是快想想,該怎么辦!”
那不舒服的來源,便是這陣法了!
九曲一來沒有身份文牒,二來頭暈目眩,看著那些侍衛們狐疑的眼神,差點兒就露了馬腳!
好在清宵反應快些,一把將九曲和茗葉拉走了去,只對侍衛們說是他們有一個包裹落在了方才的茶鋪子里要一會兒來取。
而后幾個人才躲在了城門外的角落里商議著,只能讓九曲和茗葉變回原形,藏在帶著仙氣的泉落身上,希望泉落的仙氣,能將九曲和茗葉的妖氣給掩蓋住。
至于那身份文牒,既然他們都是要以犯人之身在這世間行走,自然早早就讓龍閻給辦好了的。
九曲再度幻化成云氣的時候,其實還是有些害怕那不聽話的龍尾若是在這時候露出來,可就真說不清了。
但還好,自那日殿中露出龍尾之后,即便是九曲刻意,也發覺那龍尾并不是聽自己控制的。偶爾飄飄忽忽的有些輪廓,偶爾就只有九曲一人才能感覺得到。
泉落不讓九曲常常去試,九曲的心里多少也有些畏懼在其中。
這一次,茗葉藏進了泉落的袖口,而九曲則是藏在了他的胸口。
這胸口于九曲而言,便是另一番天地。
泉落的心跳聲和呼吸聲,九曲的心便都安寧了下來。
泉落似是很護著九曲一般,總是將雙手都放在胸前,尤其是在經過人群的時候,倒是讓九曲有些忍俊不禁:“泉落,你別擔心,我不會掉下去的。再說了,我本就是一團云氣,便是真的掉出去了,也不會任人踩踏!”
便是這么說著,泉落仍舊是一刻都不得放松的模樣。
直到到了那城門口的時候,侍衛們似乎記得他們,竟開口問道:“不是還有兩個人嗎?”
清宵有些懵然,不知該怎么回答。
泉落上前,儒雅地對著那兩個侍衛抱了抱拳,語氣溫和:“官爺,這城中檢查如此嚴格,他們二人的身份文牒都過期了,我們便也不敢帶著他們二人進入,有什么問題嗎?”
上下打量著泉落,那侍衛似乎覺得泉落不像是個亂七八糟的人,倒是冷冷一笑:“你們乖覺就好。若只是路過,便早些離開這鎮子。若是要住下,宵禁時間之后,別讓我瞧見了你們,否則非要扒了你們一層皮不可!”
查驗了他們三人的身份文牒沒有問題之后,那侍衛才將東西復又甩在了泉落的懷中,而后讓出了一條路來:“行了,快進去吧!算你們幸運,能在這鎮子里守得幾日的太平!”
鎮中和鎮外,截然兩個模樣!
鎮外是一片荒蕪,到處都是戰爭肆虐過的痕跡。
那些逃難的人們的臉上也全是絕望和痛苦,在他們的眼中,是沒有明日的。
可這鎮子的大門一開,便又是另一片天地了!
鎮中,是陽光明媚的。
一進入鎮子的那街道,也繁華異常。
看得出,這鎮長將鎮子規劃的很好。
幾日陰雨后,晴空萬里,眼光細細碎碎地灑在柳梢枝頭,掩映著幾堂屋舍,幾面旗幟,幾乎人家,和那喧嚷的討價還價之聲。
鳴鑼之聲響起,兩旁的議價凡俗之人自然而然便讓出了一條路來。
轎中坐著一道士模樣的男人,仙風道骨,舉手投足之間那拂塵輕飄,閉著眼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在清修。
兩旁的轎夫和護衛將他團團圍在中間,與他那得道之人的模樣不同,他們滿目莊嚴,擾了這斜影疏陽之下喧鬧坊市的溫和,讓人平添幾分壓力。
轎輦一路揚長而去,人群不過啞聲片刻,便又恢復了之前的模樣,仿佛他們的路過,是司空見慣了。
九曲豎起了耳朵,便聽得身后有人小聲議論:“若不是這流緣道長,咱們這鎮子里還保不得眼前的太平呢!”
“可不是嗎?雖說這流緣道長讓我家的二丫頭去伺候他,可只要能換來一家老少的平安,還能少給鎮長交些稅負,我家二丫頭也算是個有福氣的了!”
……
凡俗之人總是如此,沒有半分骨氣!
可身處凡俗三百年的九曲,卻也理解他們。
凡人本就渺小,何況那區區數十載的壽數在這億年天地之間,也實在是算不得什么,若有那骨氣剛硬,凡事妥帖的凡俗之人,自是讓人欣賞。
可大多都是這等只安于現狀,或無知迷茫,或膽小如鼠的,也算不得什么。
日子總是自己過。
泉落和清宵瞧著那道士的轎輦過去了,自然也是準備繼續往鎮子里走。
可道士的轎輦,卻就停在了他們的身后:“等等!”
不會是被發現了吧?!
九曲的心臟,“突突突”地便跳了起來。
轎夫們不敢耽擱,抬著那流緣道長就回到了他們跟前。
可流緣道長卻一眼都不曾看向泉落,反而是睜開了眼,在清宵的身上上下打量著,眼中帶著和他的身份極其不符的曖昧和俗氣:“這位道友,是剛入鎮子里來嗎?倒是許久不曾見到同道中人了,今晚邀你來鎮長府中,咱們喝些小酒,論一論道,你看如何?”
啊呸!
說是輪到,誰看不出,他眼中的那放肆的曖昧是什么意思不成?
哪怕是清宵從前都被自個兒的師兄師姐們護得很好,此時此刻也是一臉防備地攏了攏自己的衣領,拒絕了那流緣道長:“多謝道友盛情。不過我們只是路過此地,明日也還要趕路,就不叨擾了。”
九曲都替清宵捏了一把汗,本以為那流緣道長在這鎮子里的身份,怕是會和清宵生氣。
沒成想,那流緣道長只是哈哈一笑,看著清宵的目光,反而越發熱烈了起來:“罷了罷了!既然道友有事要忙,便是去做你的事情也好。只是明日離去之前,務必著人通報給我,我也好送道友一程。往后的路艱難險阻,道友若是遇著麻煩,可盡管回頭來找我便是!”
如此熱情,卻讓九曲更加對他沒有了好感。
好在他也沒有多加為難,便放了他們離開,他們這才安生到了客棧。
九曲是覺得沒什么,可茗葉在化形之后,則是一身冷汗:“方才那老道雖然是個色胚子,不過還真有幾分本事!光是眼神就看的我心驚膽戰的,我覺得我今兒晚上還是和泉落一起住著,那才能安心呢!”
一個大男人嚇成這樣,真讓九曲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