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審團的先生們!我不能發誓說跟手頭這樁交易有關的某些意念——假如我可以杜撰一個短語的話——以前沒有掠過我的心頭。不過我心里并沒有按照任何合乎邏輯的形式,或者因為這些動機與回憶起的任何場合有聯系而把它們保留下來;但我不能發誓說——讓我再重復一遍——在我朦朧的思想中,在我隱秘的戀情中,我沒有胡亂地動過這種意念(草草地再拼湊一個短語)。也許有好多次——一定有好多次,如果我了解我的亨伯特的話——我曾經把下面這樣一個念頭提出供自己超然地檢閱:娶一個在廣大、陰暗的世界上留有不止一個親屬的成熟老到的寡婦(比如說,夏洛特·黑茲),只是為了好對她的孩子(洛,洛娜,洛麗塔)為所欲為。我甚至預備告訴折磨我的人說也許有一兩次,我曾經對夏洛特鮮紅的嘴唇、黃褐色的頭發和低得危險的領口投去一個鑒賞家的冷冷的目光,并且模模糊糊地試圖把她安排在一場貌似真實的白日夢中。我在拷問下承認了這一點。也許是假想的拷問,但更為可怕。我希望可以把話扯開,多告訴你一些pavor nocturnus[1],它總是在我偶然想起童年隨意閱讀時見過的一些詞語,比如peine forte et dure[2](準是一個什么“痛苦的天才”想出了這句話!)或是“創傷”、“創傷事件”和“絞架橫檔”這種叫人恐懼的、神秘的、險惡的詞語之后,夜間十分可怕地折磨我。可是我的敘述已經夠雜亂的了。
下午轉入黃昏,太陽像通常那樣從房子的一面轉到了另一面。我喝了一杯酒,又喝了一杯,再喝上一杯。菠蘿汁調杜松子酒,我最愛喝的混合飲料,總讓我精力倍增。我決定著手修剪一下我們那片亂糟糟的草地。Une petite attention[10]。那兒長滿了蒲公英,而一條該死的狗——我討厭狗——則把那些平整的石塊弄得臟乎乎的,石塊上原來放過一只日晷。大多數蒲公英都從金黃色變成了蒼白色。杜松子酒和洛麗塔在我的腦子里跳動,我差點兒被我想收起來的折椅絆倒。血紅色[11]的斑馬啊!有些打嗝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歡呼——至少我打嗝的聲音就是這樣。花園后面有一道舊圍墻,把我們同鄰居的垃圾箱和紫丁香分開,但是我們草地的前端(它沿著房子的一側向前傾斜)跟街道之間卻毫無遮攔。因此,我可以(帶著就要去做一件好事的人的假笑)守候夏洛特的歸來:那顆牙齒應當給立刻拔掉。我蹣跚地推著手推割草機朝前沖去,草屑在眼前的夕陽里吱吱直叫,一邊仍密切注意著郊區街道的那一段。那段街道在遮天蔽日的大樹形成的拱道下向內彎曲,隨后極為陡峭地往下朝著我們急速伸來,經過老奧波西特小姐那幢爬滿常春藤的磚房和(比我們的草地要齊整得多的)坡度很大的草地,最后消失在我們自己前面門廊的后面,而在我快樂地打著嗝、勞動的地方是無法看到門廊的。蒲公英都給鏟斷了。一股樹液的氣味和菠蘿的芳香混合在一起。兩個小姑娘馬里恩和梅布爾——近來我總漠然地瞅著她們來來往往(但是有誰能取代我的洛麗塔呢?)——這時朝著那條林蔭道走去(我們的草坪街就從那兒直瀉而下),一個人推著一輛自行車,另一個在掏紙袋里的東西吃,兩個人都用她們快樂的聲音大聲說話。老奧波西特小姐的花匠兼司機萊斯利是一個和藹可親、體格健壯的黑人,他從遠處朝我咧著嘴直笑,喊了一遍又一遍,還用手勢來加以解釋,說我今天真是干勁十足。隔壁富有的廢品舊貨商養的那條傻乎乎的狗跟在一輛藍色汽車——不是夏洛特的——后面飛跑。兩個小姑娘中比較好看的那個(大概是梅布爾),穿著短褲和沒有多少地方好再袒露的三角背心,頭發亮閃閃的——潘神在上[12],一個性感少女!——順著那條街往回跑來,一邊把紙袋揉成一團,隨后就給亨伯特先生和夫人住宅的正面擋住,消失在這個精力旺盛的老色鬼的視線以外。從林蔭道的綠蔭下突然駛出一輛旅行轎車,車頂上還牽掛著一些枝葉,隨后綠蔭才一下子終止了;那個穿著無領長袖運動衫的司機左手抓著車頂篷,用一種十分愚蠢的速度把車猛地一轉,廢品舊貨商的那條狗在車旁飛奔。我含笑停頓了一下——緊接著,我胸中起了一陣騷動,看見那輛藍色轎車開回來了。我看見它駛下山坡,消失在屋角后面。我只瞥見她鎮定、蒼白的側面。我想到只有等她上了樓,她才會知道我是否已經走了。一分鐘后,她臉上帶著十分苦惱的神情,從洛的臥室的窗口朝下望著我。我飛快跑上樓去,想在她離開那個房間以前趕到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