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八年立春，沈知意踩著薄冰走進梅林時，腕間玉鐲突然發出清鳴。新栽的紅梅還打著骨朵，枝頭積雪卻無端簌簌而落。

“夫人當心。”

玄色大氅兜頭罩下，她轉身望進雙噙著笑意的墨玉眸。顧昭指間銀護甲勾住她腰間禁步，珊瑚珠子撞出細碎清響：“太醫說過不宜踏雪。”

沈知意撫過他心口新愈的疤痕，那里紋著半闕《鳳求凰》：“陛下昨日又催你納妃？”指尖金紋隨呼吸明滅，與顧昭頸間殘留的淡痕遙相輝映。

“為夫已辭了攝政王之職?！彼麑⑺齼黾t的手攏進袖中，暗袋里露出半截泛黃信箋，“明日便啟程去江南，可好？”

梅枝忽地抖落細雪，沈知意瞥見林間閃過玄甲衛的佩刀寒光。自半月前那場未遂的宮變后，總有三五個暗衛如影隨形。她故意踩碎枯枝：“聽說醉月樓的松鼠鱖魚……”

破空聲打斷話音，顧昭旋身將她護在懷中。袖箭釘入老梅樹干時，驚起幾只寒鴉。

“出來?！鳖櫿颜Z調驟冷，手中卻溫柔地替她系緊大氅系帶。

梅林深處轉出個蓬頭垢面的老者，手中握著支禿筆。沈知意嗅到熟悉的松煙墨香——正是當年玉璽贗品上用的青麟墨。

“罪臣...罪臣終于等到這天了。”老者顫巍巍跪地，從懷中掏出半幅泛黃的《清明上河圖》，“先帝駕崩前夜，曾讓老奴將此物交給…”

顧昭的銀護甲突然發出蜂鳴，他攬著沈知意疾退三丈。老者懷中的畫軸轟然炸開，漫天紙屑間竟飛出金翅鳳蝶，翼上紋路與沈知意腕間金紋別無二致。

玄甲衛的腳步聲如潮水逼近時，沈知意突然輕笑：“是工部新研的火藥？”她拾起片未燃盡的畫紙，背面隱約可見父親的字跡：“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顧昭眸中冰霜忽融，揮手屏退暗衛。他取下她發間玉簪，在梅樹虬枝上刻下“昭”字：“明日啟程前，帶你去個地方?！?

翌日雪晴，沈知意站在荒廢的沈府舊址前，望見焦土中抽出嫩綠新芽。顧昭蒙住她雙眼，引她踏過殘垣：“數到三。”

黑暗中有溫熱液體滴落腕間，她數到二時嗅到白梅冷香。遮眼綢布飄落的剎那，滿目紅綢如霞——燒毀的書房原樣重現，父親最愛的紫檀架上擺著及笄那年摔碎的青玉鎮紙。

“你的玉環。”顧昭將修補好的玉鐲套進她手腕，裂紋處鑲著金絲螭紋，“我添了點東西?！?

日光穿透云層時，沈知意看清金絲走勢竟是塞外輿圖。她撫過暗格中新刻的“昭”字，忽然被擁入帶著梅香的懷抱。

三百里外皇城中，年輕帝王展開最新密報，朱筆在“江南”二字上頓了頓，終究勾出笑紋。窗外白梅落雪，恰似那年太和殿前，有人以血為祭換來的萬里晴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