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夜，

在他別墅的大門邊，

他透過車窗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影蜷縮著，

旁邊還放了一個手提箱，

那人，

還沒箱子大。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了，他的眉頭皺的很難看，眼睛灰暗，看不出一絲表情。

她對著車燈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要死不活的耷拉著腦袋，

目光一直落在他緩緩靠近的雙腳上。

輕輕的一陣風，

他看到她臉上清晰的巴掌印，

呼吸停頓了一下，

卻也無話，

嘴抿成一條線看著她。

“帶我離開這兒吧，幫幫我。”

“去哪里。”

“哪里都行，我爸媽不讓我生下孩子，我沒有辦法。”

她面如死灰，

語氣淡的風一吹就散了，

卻又不停地縈繞在他耳邊。

王嵐錦覺得心被捏住，

一時之間難以決斷，

用公式化的眼光打量著她，

似乎在找一個突破口打破僵局。

幾秒以后，

她忽然抬頭迎著他的目光，

他看到的，

是那種垂死掙扎的燕雀的眼神，

言又與止，欲哭無淚。

天開始飄起小雨，

讓她不斷飄搖的發上現出點點光斑，

他垂了垂眼瞼：

“你先進來吧，我現在無法考慮你說的事，我們明天再談。”

本來已經定了返程計劃的王嵐錦，

整整一個晚上也沒有想好怎樣處理這件事。

輾轉反側——

幫她，是害她，

不幫，不舍得。

他獨自對著一杯紅酒，思索著永遠沒有結果的答案，做著有生以來最難的決斷。

早晨，

他看到了餐桌邊的她，

披著一身金色的陽光，

恬靜，閃亮，

仿佛回到了初見時的模樣，

看的他眼中不自覺泛起一株光。

“謝謝你考慮幫我。”

她對他彎了眼角，

不經意間擼頭發的模樣，

讓他心里掠過一絲清甜。

昨天思索半夜得出的，必須通過她家人同意才能幫她的決定，瞬間忘了。

垂下眼角，

保持自己沒有任何表情，

在她對面坐定，

以一貫的公式化口吻說：

“既然你這么說，我把我的要求也提一下，你如果同意，我們接著談，如果不同意，這事情就當你沒對我說過。”

見她點頭，他接著說：

“第一，我不知道幫你是對是錯，也不希望因為幫你這件事而得罪了你的家人，所以你的家人自己搞定，不要讓你家人有一天因為此事找上我，更不想讓其他任何人知道我幫你，希望你能明白。

第二，我可以為你辦理出國的所有手續，移民或者長居都可以，但是你在當地的所有事情必須服從我的安排，這一點也沒有問題嗎？

第三，我還是勸你終止妊辰，覺得生下沒有父親的孩子并非明智之舉。但是，如果你不能答應終止妊娠，我也要保留隨時停止幫助的權限。”

他話說的很慢，

邊說邊看著她的反應，

她臉上從頭到尾沒有表情，

睫毛都抬一下。

他多少有些失望，

其實是想她說不，

然后直接摔了凳子離開，

從此兩個人再也沒有交集，

各自去自己應有的人生。

但是，她沒有。

聽完了，

她低著頭沉思了一下，

輕輕吐了口氣，

自言自語般說：

“我這個人，

從小到大都是自己顧著自己，

除了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

從我記事的時候就所有的事都是自己選擇的。

小的時候，

我看我爸媽天天吵架，生氣，

我就恨，

恨他們把我生下來，而又不好好顧及我的感受，

明明兩個人不喜歡對方，還非要在一起分個對與錯，何必呢！

后來上中學，

兩個人終于離婚了，倒是干凈。

我就奇怪我媽，

明明跟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分了手，

為什么還天天哭天抹淚的，至于嗎？

一個男人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所以我天天跟我爸過不去，

揮霍錢，翹課，欺負她的小三兒，

每次把他的小三兒氣的鼻子眼淚一把抓，我就開心！

誰讓他有錢就找小三兒的，活該！

后來我長大了，我就知道，任何事情，你只有自己顧著自己，別人才不敢欺負你，

指望著別人護著你，凈是胡扯！

所以，別的女孩學鋼琴，我就學跆拳道，

別人撒嬌發爹，我就偏偏什么都不在乎…..”

她說道這里，

本來很激動的聲音慢了下來，

對著他的眼睛，

逐漸被一團慢慢凝結的水霧蒙住，

再低下頭去的時候，

他看到，一顆一顆的，從她眼里掉落的淚。

他想試著說些什么，

卻又見她艱難的調整了呼吸，

低聲道：

“可就一件事，不是我自己選的…..

就是那天，被人用刀子抵著脖子的時候，

我怎么就那么信任他，

素未謀面的一個人，我竟然完全相信他救得了我。

現在想來我應該是，

第一次見到他，

就喜歡他。

我還傻傻的，一直控制著自己，

怕我會愛上他，不敢喜歡多一點，

就是怕他離開我的時候，我會太心痛……”

她再一次頓住了，

仿佛回到以前的記憶里，

滿臉的絕望，惆悵，哀傷，甜蜜，

就那么深深的交織在一起，

那樣的表情，

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

他知道他會永遠記住這張臉，

也不在乎她后面會再說什么了。

“你知道嗎……

當他給我戴上戒指的時候，

我笑到眼淚都出來了，

我就想，我終于可以放心好好喜歡他了，

終于不用操心離開時，會有多心痛了，

起碼，我痛，他也會痛……

所以，

在我，沒有準備好喜歡他的時候，他來了，

在我，準備好好好愛他的時候，他離開了，

我就這么傻乎乎的，逆來順受….”

她停住了，再一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一只受傷蝸牛，不再伸出探索的觸角。

王嵐錦，

默默的往她餐具里送食物，

找不出話安慰她，

也不忍心打斷她此刻竭力控制的隱忍。

緩緩的，

他聽到她語氣回復些許平靜：

“行了，也別說什么終止妊辰不終止妊辰的了，這就是我的孩子。

是他的血脈，但跟他沒有關系，是我的選擇。

你愿意幫就幫，你不愿意我也理解，

就像你此刻，

坐著聽我說半天，

我謝謝你。”

她反著眼睛看著他，

眼睛微瞇，

仿佛要把眼里的淚全部吸收掉，

臉上還是一貫的冷漠，

沒有任何表情。

王錦嵐心里五味陳雜，卻脫口而出：

“你的護照，帶了嗎？”

……

飛機在漫天的云海里游蕩，

無盡的沉靜。

天際間最后一抹若有若無的霞光，

無聲的訴說著內心深處的凄涼。

冷，

早已浸透了她的每一個細胞，

她發現，

自己早已習慣這份凄涼。

就這樣，

整個人心甘情愿的陷入這無盡的黑暗里，

像一個深埋在地下的活死人，

不再祈求任何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