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憤怒的嘶吼一刻沒聽過,在我的耳邊回蕩,但他并不是在罵我,更多是在咒罵陳宇,屠夫,狠角還有些其他人。
他把剛剛在門口發生的那一幕和我說了一通,在我看來他簡直和一個發牢騷的婦人無異。但轉念一想,現在,即便是婦人也不再發牢騷了。傾訴是無休無止的,人們已經善于把悲傷和軟弱深埋在心里了,在那之后在蓋上一撮小小的土堆兒,和主干路旁那些長眠的人一樣。
“那些錢如果明天回來了,就別在干這種事了!阿鵬!”
我起身,專注于拍打著身上的碎玻璃沫兒和灰土。他聽到我的話,扛著一大袋子的錢的身體僵在門口,用一種及其兇惡的眼神兒盯著我。
我用平靜給予回擊,我一點都不怕,不怕死。
他用一種及其兇狠的眼神看了我一陣后,轉身便走了。我不知道他從我的眼神中讀到些什么,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我唯一知道的是,我現在好像可以下班了。
胖姐單手捂著脖子,她臉上的表情及其復雜,不單單只有害怕,我猜她內心藏著一種期待,欲要打破這禁錮的期待。
許久,她緩緩起身,努力壓著顫抖的聲線,額頭上的冷汗劃過她干凈的慘白的臉。
“回去吧!”
“難道我們不用等警察來嗎?”
“不用了,他們不會來,先回去吧!”
我沒有脫下這身體面的西裝,而是徑直走了出去。
我沒有立馬就回家,而是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差不多快到了盡頭,一座矮矮的二層小樓,玻璃沒有一塊兒是完整的,周圍的雜草已經蔓延上了墻壁,門口立著一塊兒白色的牌子,上面幾個黑色字體依然清晰,這原本是鎮子上的派出所。
“這明兒眼兒人一看就應該沒有人了吧!”
“是啊!”
不知誰在我耳邊感嘆了一句,我想都沒想就順口回答了一句,隨后不禁一身冷汗,腿肚子發軟起來。隨即一陣濃濃的酒氣包圍了我。
“我說你這人走路怎么沒聲音?。俊蔽覜]懷啥好氣兒,今天受到的驚嚇已經夠多了。
“是我沒聲音還是你想什么事太投入了?”身后一個渾厚而又有磁性的聲音傳來,是一位留著絡腮胡子的中年男子,他的身上還穿著一身臟亂的衣服,不仔細看看不出來那是一套警察的服裝。
他身后還跟著兩個便衣男人,不知道是不是警察,但吸引我的是跟在最后面的一個女人。烈陽讓她身上的衣服緊貼著皮膚,凹凸有致的身材立馬顯現,女人古銅色的皮膚看起來還算強壯,應該練過。
她那長相不是很出眾,但眉目間有著英氣。
“嗨嗨嗨!”絡腮胡子拿著酒瓶子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歪頭躲閃那險些砸在我頭上的家伙什。
“看什么呢?這是你應該看的嗎?有啥屁事兒快說!”他身后的兩個男人已經擼起袖子,我從未有過如此心驚肉跳的乖張。
“我們銀行被搶了……”我小心翼翼的說。
“被搶了?誰干的?”
“阿鵬!”
聽到我說出阿鵬兩個字,絡腮胡子和他的隨從“噗嗤”笑出了聲。
“那小子管誰借的膽子?敢干這事兒了?”
絡腮胡子說完后三個人都笑了。他的話中有質疑,有輕蔑。在他們眼里,阿鵬真的沒有膽子做這種事。
自從這個鎮子上的時間陷入循環之后,阿鵬沒少干過壞事。但每次都被眼前的絡腮胡子揍得鼻青臉腫。當阿鵬捂著鮮血直流的鼻子哭著要維權時,人們的笑聲更大了。
他們自顧自的笑,我想起了胖姐那句“不用了,他們不會來”,心有余悸。
我看了一眼男人身后的女人,她沒樂,而是皺著眉頭看著我,眼中露出寒氣逼人的光,我突然覺得頭上的太陽沒有那么曬。
“站住!”我轉身要走,絡腮胡子叫住了我。但他的眼睛在看著遠處的鐘塔,此時鐘塔已經報出了下午4時的整點鐘聲。
“我們都清楚這個鎮子正在發生的事!如果明天那些錢真的沒回來,再過來找我!”
他的臉跟我貼的很近,我只要一點頭就能蹭到他的鼻尖。
“明天我會在鎮子上的小夜燈,待上一整天?!?
說完,他在我的胸口拍了兩下,又整理整理了一下我穿著的這套衣服的衣領,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掃了我幾眼后,轉身離開了。
女人也離開了,她也用同樣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在她轉身的那一刻,我看到她裸露在背心外的皮膚,有許多的大塊瘀血。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禁暗暗思索。明天那些錢能不能回來,警察真的會管這個爛攤子?阿鵬用錢做什么?女人背上的瘀傷……
遂而,我又想起在家里僅剩一口氣的女孩兒——我的妹妹,每到循環日的最后一天,我都感覺她似乎快要離我而去。脫離這該死的時間循環,去往另一處,一處不為人知的凈土。
我尾隨著一個背著書包的女孩兒,眼看著她輕盈的腳步拐進了趙大爺的水果店,門前的老人已經昏昏欲睡,黃昏的余暉讓他臉上的褶皺發著光芒。
那曾經是時光的杰作,但它再也無法創造出那樣的作品了。
爛水果比早上看到的還要多。
“呦!小安回來啦?接著。”
我得承認我的腳步沒有女孩兒那樣輕盈,幾下便打消了他的睡意。老人丟給我幾個果子,不用看光憑手感就知道是難得的好果子。每到這天我都能有點好果子吃。
“哦!對了!張姐今天走的時候給了我這個,讓我拿給你!”
趙大爺一邊說一邊從旁邊拿起一個小包裹遞到我手上。我雙手托著包裹顛了顛,如果我沒猜錯肯定是份美食。
“多謝了!老趙!”
趙大爺是個老頑固,聽到我這樣叫他立馬給了我一個“回手掏”。張姐是我的一個表親,我和妹妹稱她為阿姨,自從父母離開后,一直是她照顧生命垂危的妹妹和我,不知何時她已經垂垂暮老,她如此的老態也不知持續了多久。
我默默的走上樓梯,滿是鐵銹的樓梯被我踩的吱啞作響,我能看見坐在床邊沉思不語的年輕少婦,掩面寫著明信片的少年,切著面包片的疲憊母親,望著夕陽的余暉漸漸消失在天際的孩子……
我能看得出,他們的眼中,期待多于無奈。
而我,只能一如既往的打開眼前這道已經腐朽發霉的木制房門,云淡風輕的窺探門后的生命跡象。
我拿起毛巾,擦去她嘴角殘留的湯漬。她微微睜開眼睛,抖動的嘴唇似乎說著早晨沒有說出口的話。
我用手示意她停止,“過了今天,我們再說!”
我走到客廳的桌子旁,打開手中的小包裹,里面是一張紙條和一個飯盒。
紙條上寫著幾個字:“好好保存,也夠早飯了!”
打開飯盒,里面裝著幾片粗糙的面包和一些青菜,青菜被煮過,上面鋪了層辣醬。對我來說這已經算是頓豐盛的飯菜了。
我艱難的下咽,掩飾不住哽咽。但我還是不敢大聲咀嚼食物,我得豎起耳朵努力尋找那殘留的鼻息。
遠處的鐘塔不知敲打了多少下,我蜷縮在她的床頭,把頭埋在胳膊里,最難熬的時刻就在此時,我不曉得如果眼前的生命在今日消失,那她會不會于明日重生。
月光從窗楞傾瀉到屋子的瓷磚,白白的光如同給大地鋪上薄薄的紗。
鐘塔敲響了12下,沒人知道時間是怎么返回到七天前的,鎮子上的人不只我一個人仔細觀察過,而結果是,時間沒有頑皮的跳躍,也沒有像電影里那樣迅速倒轉,只是秒針帶動分針,分針帶動時針,時針帶動了日子,就這樣安靜的到了七天之前。像一本書,讀到第七頁翻過去后又是第一頁。
人們曾探究這其中的奧妙,但有什么東西正在磨滅他們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人們需要生存,需要食物和水,最基本的東西摧毀了他們的意志。沒有人再想知道這一切發生的原因,人們只想平凡的活下去。
我盯著眼前床上蓋住胸口的床被漸漸變得有力度,不禁松了口氣。生命的活力在這個循環周期里可以得到改善。但我的疲倦總是如影隨形。每個循環日的最后一天,我幾乎總是失眠,因此當外人總對別人說“今天精神狀態不錯”的時候,他們也總能用另一種奇異眼光把我的倦容牢記于心,對這他們樂此不疲。
她的呼吸聲漸漸變得均勻,但接下來的七天里,也不可大意。我必須按照以往的步驟小心翼翼的照看她,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因為我的某個小章節出了錯而永遠的離開我,至少現在的人還不會拿生命去驗證一些東西。
屋子里格外的發悶,我蹲坐在妹妹的床頭不知過了多久,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濕了。脫下了外套似乎也不管用。
我用力推了推老舊的門窗,借著月光能看到零零散散的灰土。一陣風吹進屋子,悶熱頓時無影無蹤。
只是我并沒有注意到,一個黑影從我的窗前垂了下來,待我凝神看去時,我正與那東西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