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二娃在家排行老二,頭頭上有個姐,名叫吳嬌嬌。其實我聽村里人閑言閑語說,吳二娃頭上一共有三個姐姐,但老二和老三都送了人。那個時候鄉(xiāng)下人都有些重男輕女,要是屋頭沒得個男丁,那是要受人冷眼的。
其實也怪不得觀念不好,那個時候機械化不普遍,鄉(xiāng)下人嘛,收入基本都是靠種地。要干農活,挑糞、耕地那可都是重活,女人家氣力小,很多重活也干不了,再者傳統文化里,男丁才是傳宗接代,女娃兒成婚便是別家屋頭的人了。
吳二娃家本也不富,養(yǎng)不活那么多娃,可不生個男娃娃,以后的日子就更難熬,要給人戳脊梁骨。盼星星盼月亮,求神拜佛,生了四個娃,這才給吳二娃盼來了,家里怎么不當個寶,那是爹媽心頭的心尖尖兒!
要是吳二娃真出了點兒事兒,吳二爹和吳二媽只怕也活不了人。
當然,說起吳二娃自然不得不說他姐吳嬌嬌。那可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美人胚子,不僅長得俊,還有其他的好。
我記得那時候我和吳二娃才五六年級,吳嬌嬌已經初三了。那時候人的眼光和現在的就是不一樣,看女人就不一樣!
那時候說女娃子身材好,要看兩條線。腳跟靠墻,站直了背能抵攏墻,成一條線,背和墻間能夾一張報紙而不掉落。墊著腳跟,面朝墻時候,胸口緊貼墻面,也要成一條線,肚皮這兒放一張報紙而不掉。
這叫雙線縫媳婦兒,一心一意!說是這樣的女娃娃嫁了人,手腳麻溜,孝敬公婆,對自家漢子那是一心一意的好,這樣的姑娘是很好找婆家的。因此那時候我們當地有很多女娃子十來歲就會在身上纏布片,爭取成雙線女,好找婆家,就像古代女人裹小腳一樣。
我記得那時候吳嬌嬌才初三,腳后跟靠墻站直了,后背別說夾報紙了,連拳頭也能輕松穿過去。而正對墻面,踮起腳時,胸口貼著墻,肚皮離墻得有兩個拳頭那么寬的縫。
正因如此,吳嬌嬌常被同齡的女同學嘲笑,說她長得不好,以后找不到婆家甚么的。
那時候我也是小,甚么也不懂,看到吳嬌嬌給人罵的哭,我其實也挺同情她的,畢竟她是我最好的兄弟的姐。
吳二媽身體不好,吳嬌嬌高一沒念滿就輟學了,一來幫襯著家里,二來方便照顧吳二媽。
后來人們的觀念不一樣了,以前那些雙直線女娃不受歡迎,更喜歡吳嬌嬌這樣身材的女人,這幾年十里八村來說親的媒婆倒是不少,可吳嬌嬌放心不下吳二媽,放出話去說非要上門女婿,這般一來人家肯定不愿意,因而吳嬌嬌到今年已經二十三歲,還待字閨中,二十三歲年紀不大,但在我們當地也算是老姑娘。
說著話,二爺的拖拉機就進了村兒,我也顧不上在他家吃臘肉,就往吳二娃屋頭去。
吳二娃他家在村西口的老槐樹旁,這兩年村里修了路,吳二爹借錢蓋了幾間大棚種蘑菇,也賺了些錢,在以前住的茅草屋旁蓋了兩層小洋房。
頭頂太陽火辣辣,腳底熱氣騰騰,熱得我渾身冒汗,就像給人放在蒸籠里蒸。
自從我打陰曹回來,就覺得頭頂的太陽比以前毒了許多,熱的我受不住,就像要給我肉都烤化了,在田邊折了片芋頭葉蓋在腦殼頂上才感覺舒服些。
走在公路上,遠遠的看見吳二娃家的小洋房,門前掛了幾片大紅綢子布,那是我們當地娶嫁女兒才會掛出來的。
走近了些,看到吳二爹正在給門口的菜瓜地潑水。門口涼棚下,魏老刀也在,這時候正在嘎子嘎子的磨他那口殺豬刀。
我正要上去打招呼,就看到堂屋門口出來了個五十多歲的干瘦漢子,留著半禿的平頭,臉上有些涼白,一看就是陽氣不足的短命鬼。那人上身穿著個花背心兒,下身穿著花短褲,腳上踏著拖著,滿臉堆歡的沖著吳二爹喊道:
“爹!吃飯咯!”
吳二爹嘴巴沒出聲,鼻子出氣嗯了一聲,這一聲嗯,聽得出吳二爹心頭的那個恨吶。
那小老頭兒又沖著老刀叔喊道:
“老刀叔,吃飯!”
老刀叔鼻子也沒吭氣兒,繼續(xù)磨他那口錚亮的殺豬刀,聲音更響亮了些。
那人也看老刀叔不理,他也不氣,嘿嘿一聲笑道:“哎!你們不吃飯我吃,養(yǎng)足了精神,明天好做新郎官兒!哈哈!”說著就進了屋。
我一聽他說話如此不要臉,心道:這多半就是吳二爹請來那個走陰的。長得像個癩巴狗(癩蛤蟆),還就想要吃天鵝肉,媽了個巴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龜兒子。
我不急不慢的上前喊道:“二爹,這毒太陽還不進屋涼快!”
吳二爹一聽我說話,轉過頭來直愣愣的看著我,眼珠子都亮了:“木娃子!”
一聽二爹喊我,老刀叔也蹭的站起來,不可置信的盯著我,眼珠子在冒光,喊道:
“木娃子,真的是你!你,你回來咯啊!”
我笑嘻嘻道:“當然要回來!怎么的,我聽二爺說,你們都當我死咯啊!”
“那是他們亂說。”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來嘛,進屋坐,正好明天你大姐,誒!”
說話間我就看到二爹眼珠子紅了。說實話,我看到二爹心頭有些慌,我還真怕他氣我,連屋都不讓我進。怎么說吳二娃都是因為大中午的出門找我才出的事,我沒想到二爹沒揍我,連罵也沒罵我,這讓我心頭更愧疚,我拉著二爹的手問道:
“二爹,我聽說二娃子出事了。”
二爹聽我一問,眼淚就在眼眶里頭打轉轉。
“這個事兒,一會兒再說。對了,木娃子還沒吃飯罷,先吃飯!”
我們三個進了堂屋,看見剛才那個老龜兒子已經坐在板凳上。桌子上已經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好菜:蘑菇燒雞、紅燒鯉魚、土豆燉豬蹄兒、臘肉、香腸。
那龜兒子也不等人,就動筷子吃,見到二爹進屋,頭也沒抬的說了聲:“爹來了,坐啊!”
我看他的樣子,比二爹還老幾歲,怎么好意思喊得出口。
吳二爹也不管他,對著屋里喊了聲:“秀兒,木娃子來了,添一雙筷子!”
不多時候,吳二媽和嬌嬌姐就打屋里頭端了碗筷和一鍋飯出來。二媽看了我,喊了聲:“木娃子來了啊。”
“嗯,來了。”
我看著二媽,只覺得她在這三天里一下子就老了十歲,整個人都沒得精神了。
我看嬌嬌姐的眼睛又紅又腫,眼神里已經沒得光了,想來這幾天她可苦得很,為了救弟弟的命,要嫁給這樣丑陋的一個糟老頭子。
盛好了飯,眾人落了坐。
那老龜兒子還非拉了嬌嬌姐坐他身邊,我一看嬌嬌姐的小臉就變了樣,一臉的無助,眼淚就要落下來。
那老龜兒子笑瞇瞇的,就夾了臘肉香腸給嬌嬌姐碗里。
“嬌嬌啊,看你這瘦的,以后跟了我,肯定給你吃得白白胖胖的。”
說著話就拉著嬌嬌姐的手,摸來摸去,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眼睛就色瞇瞇的盯著嬌嬌姐雪白的胸口看,大熱的天,嬌嬌姐穿著件淺綠色短袖,胸口衣服給她撐得很開,里面的景色可十分惹人眼。
“你看你,這么好看的一雙手,咱們爹媽怎么舍得讓你做粗活。你以后跟了我,一定甚么活都不讓你做,就讓你好好修養(yǎng),爭取來年抱上胖小子!哈哈!”
這一笑,滿口又黑又黃的爛牙,那味兒!嘿!比死狗還臭!
老刀叔本來坐得好好的,聽那龜兒子一說話,把筷子一按:“屋頭有事,這頓飯就不吃了!你們下午把豬捆好,我來殺就是。”怒氣沖沖站起就走,老刀叔性子剛,他是看不慣這種人的。
二媽二爹的臉也變了顏色,敢怒不敢言,又氣又急。
也趕巧,我看到門外有只蒼蠅落到雞糞上。嘿嘿一笑道:“二爹你看啊,咱們正在吃飯,那禿頭蒼蠅就嗡嗡的叫,去吃屎!”
二爹似乎明白了我的話外之音,惡狠狠罵道:“畜生就是畜生!人吃飯,它就吃屎!”
我指著那龜兒子問道:“對了,二爹,這個老人家是你屋頭的親戚啊?我以前咋個沒見過喲。”
老人家三個字我說的極重,就是說給這老不羞的狗雜種聽。
剛才我和二爹一唱一和的罵那龜兒子,他是聽出來了的,只是光顧著摸嬌嬌姐嫩滑的小手,眼睛亂看,也不說話。
這時候我一問,他一雙眼睛就綠眉綠眼的看二爹,二爹給他一看,目光一下子就收斂了,二爹是怕二娃子的性命在他手上捏著,灰頭土臉的說道:
“他叫茍順志,是,是你姐的男朋友,明天他們就要結婚咯。”
二媽一聽到這句話,眼淚就直淌下來,嬌嬌姐的眼里只剩絕望,從頭到尾也沒說一句話。
“男朋友?我以前怎么沒聽說過。”
“這兩天才認識的。”
“噢,原來如此,真是人不可貌相,豬不可照相,看來狗先生是有個本事的。”
我站起身來,笑嘻嘻的看著那個狗孫子。
“我叫蘇木,比嬌嬌姐小兩歲,和二娃子是好哥們兒,看來以后要叫你一聲大哥啊”
那龜兒子臉皮也真夠厚,說道:“原來是小舅子啊!”
我哈哈一笑:“是啊。以后都是自家兄弟了。”
“二媽也真是的,新姑爺來了,也不端酒,我今天說啥子也要和狗先生喝一杯。”
我笑著把嬌嬌姐從他身邊拉走,坐在狗孫子旁邊,滿臉歡笑道:
“我剛才路上聽人說,狗先生是走陰的?”
我拉開了嬌嬌姐,狗孫子看我可就不順眼,狗臉一下就變了,冷哼一聲,說道:
“不錯!”
我一拍手,滿臉諂媚的道:“哎呀!這可是個好本事!我聽老一輩說啊,只有開了陰眼的奇人異士才能干走陰這行當,狗先生果真是好本事!”
那狗孫子聽我馬屁拍得響,一臉得意:“好說!好說!”
“嘿嘿!”
“狗先生啊,我聽老一輩說走陰身上有那個甚么官印,能不能拿出來給小弟也開開眼界?"
”官印,怎么能隨便拿出來給人看。“
狗孫子夾了塊豬蹄兒啃,就不說話了。
他這一句話就露餡了,要知道走陰也分三六九等,一等走陰人需蓋提刑司大印,二等走陰人需陰曹印,三等走陰人就只有一副鎖鬼鐐銬,連蓋印的資格都沒有。且走陰人在陰曹地位本就卑微,比看門的尸差地位更低,說得不好聽,也就是尸鬼忙不過來,叫來跑路的狗腿子。
我剛才上上下下的打量過那狗孫子,也沒有看見他身上蓋著官印,心道:原來只是個三等走陰人,連蓋官印的資格都沒得,也敢出來坑蒙拐騙。走陰走路到鬼君頭上,他娘的撒尿也不看看黃歷,癩巴狗打哈哈,你還要吞天不成。
“二爹,我聽說二娃子中了邪,有沒得這事?”
“是,是中了邪!要不然怎么,怎么會,誒!”二爹咬著牙,埋頭抹眼淚。。
狗孫子笑瞇瞇的看著嬌嬌姐,說道:“正是家里有邪,才需要喜氣沖沖邪啊!”
“放心,等明天我和嬌嬌成了夫妻,這晦氣就除啦!到時候咱們成了一家人,二娃就是我親弟,我這個做姐夫的還能虧待小舅子?”
這時候,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樓上有些不對頭。
“二爹,我去看看二娃。”
二爹點了點頭:“也好,你就去看看吧。”
“嬌嬌,你也去。”
嬌嬌姐放下筷子,領著我往樓上去。我走在樓梯口,就覺得有些陰沉沉的。
上了樓,左邊第一間就是二娃的房間,剛一打開屋子,一股濃烈的香燭味就飄散出來,整間屋子煙霧繚繞,十分嗆鼻子,辣眼睛。
“哎呀不好,嬌嬌姐,房子著火啦!”
嬌嬌姐捂住鼻子道:“沒有,這是姓茍的擺的壇,說是能鎮(zhèn)邪。”
“鎮(zhèn)邪?”
我氣得直罵娘。
“鎮(zhèn)個屁,就靠這玩意兒?還沒鎮(zhèn)了邪,只怕二娃子已經熏成臘肉干兒!”
“快,聽我的,把門窗都打開。”
我剛開了一扇窗,嬌嬌姐就死命拉住我:“不行啊,那姓茍的說要煙散了,二娃子的命就沒得咯!”
“放屁!那龜兒子亂說!”
“嬌嬌姐你放心,二娃子的病我能治!我絕不會讓你嫁給那個老王八。”
“當真?”
我看嬌嬌姐眼淚一下子就在眼眶里轉來轉去,病急亂投醫(yī),儼然把我當成了救命稻草。
“當真!”
我抓住嬌嬌姐冰涼的手,十分堅定的說道。
病我不會治,治鬼我還不能嗎?屋子里的煙一散,我就看到二娃肚皮上坐著一個綠毛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