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才中學依山而建，高三的教學樓在山上。

黎飲冰曾經無數次埋怨這依山而建的地形，數不清的臺階通向高三的教學樓，每次大包小包地拿著行李返校都會累得氣喘吁吁。

記得有一次葉貪歡和自己一同返校，兩個人推著行李箱累得左搖右晃。

葉貪歡頗為得意地說：“等我以后有錢了，就回來回饋母校。”

“怎么回饋？立個碑，紀念優秀校友葉貪歡？”黎飲冰打趣她。

“我聽說咱們學校以前有兩棟樓，一棟叫集英樓，一棟叫匯賢樓。后來有個企業家回來捐錢，就把其中一棟以自己名字冠名了。這種拆cp的事，我可不做。”葉貪歡說。

“emmmm，有所耳聞。”黎飲冰點了點頭，自己第一次到學校，看著兩棟雙子樓名字千差萬別，就覺得奇怪。

“那大富豪葉貪歡，你準備怎么回饋母校？”黎飲冰挑了挑眉。

葉貪歡擺出一種傲世天下的模樣，說：“等我有錢了，在這山上修個索道，哪個學生不感激我。”

“格局小了，直接修電梯，還能破個世界紀錄。”黎飲冰打趣道。

以前被沉重的作業、永遠也考不完的考試壓著，世界似乎都變灰了，但現在再看著自己的學校，黎飲冰發現自己常走的這條通向教學樓的道路邊綠樹蔥蘢，建于山頂的教學樓頗有一種一覽眾山小的氣概。

黎飲冰和葉燧一同走到山頂，才發現這條曾經怎么也走不完的路，原來這樣短。

這時，黎飲冰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我媽打電話來了？”黎飲冰一邊從書包里掏手機，一邊問著。

葉燧停住步伐，等著她。

糟糕！

黎飲冰走得太急了，把手機直接扔在了書包最大的隔層里，現在怎么模也摸不到了。

“又找不到了？”葉燧看著她，覺得有些好笑。

“咦，我每一層都找了啊。”黎飲冰有些著急。

“唉，我來。”葉燧接過書包，無奈地笑了笑，“這不是嗎？”

葉燧把還亮起的手機遞給黎飲冰，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你哥。”

“哥。”黎飲冰把手機上的圓圈拖到了綠色電話上，接通了電話。

“考得怎么樣？”

“正常吧……我也不太確定。”

“你肯定能行的。”

黎飲和又說這樣的話，每次重要的人生節點，他都會最快打來電話。無論黎飲冰說什么，他都會回一句，“你肯定行的”。

但偏偏就是這句話，每一次都能給她十足的信心。就好像在漫漫的人生里，有一個人一直無條件地相信你。

“說不定我超常發揮呢，我就能去BJ找你玩了。”黎飲冰有時候覺得自己是個幻想家。

“肯定的。”

黎飲和總是這樣的不善言辭，黎飲冰倒是習慣了，從小到大都是自己像個麻雀似的在他旁邊嘰嘰喳喳，他冷淡地吐出幾個字。

“怎么樣，有沒有給我找個嫂子？”黎飲冰沒話找話。

“沒有。”

黎飲冰要不是太了解他哥，光聽黎飲和的語氣，肯定覺得他是不想繼續聊下去了。

“你不會是在等唐羽吧，人家今年肯定可以考到你們清華去。”

“我不喜歡她。”

“好吧，不打趣你了，你要是有情況得第一個告訴我啊，我得幫你參謀參謀。”

“當然。”

說完這句話，兩人都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今年暑假就不回來了。”黎飲和放低了聲音，似乎是有一些歉意。

“為什么？”黎飲冰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太大了。

“你知道的，我家里也沒什么好回的。”黎飲和的語氣中有些落寞，黎飲冰心里涌起一絲心疼。

黎飲和并不是黎飲冰的親哥哥，兩人是堂兄妹的關系，黎飲冰的爸爸是黎飲和爸爸同父異母的哥哥。

黎飲和的父母早戀，兩人高中一畢業就懷了孕，生下了黎飲和。但想必是那時候大家都不成熟，根本沒有做好為人父母的準備。

聽奶奶說，黎飲和的父母在生下他以后外出打工，一個去了深圳，一個去了東莞。后來兩人也都掙到了一些錢，就在那里成家立業了，也有了自己新的家庭。

黎飲和小時候就養在爺爺奶奶家，后來爺爺和奶奶都陸續離世了，就被寄養在了外公外婆家，黎飲和的好幾個舅舅都住在外公家，有些不待見他，沒少說他風涼話。

黎飲冰多少可以從黎飲和的話里，猜出幾分他日子的艱難，想到他可能在那個家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就覺得眼眶熱熱的。

不過，她也無能為力。

但好在黎飲和是出了名的聰明，高中數學競賽直接保送了清華大學數學系，堵住了那些流言蜚語的嘴。

還記得去年黎飲和考上清華，他外公和舅舅們辦了特別盛大的慶功宴，請了好多人，還把黎飲和爸爸媽媽都叫了回來。

黎飲冰就讀的育才中學在省城東都，是省里TOP2的學校，這里每年都有兩位數的人考上清北，自然是不稀奇的。

但黎飲和常年住在瑞陽，瑞陽是省里存在感很弱的一個小城市，黎飲和還是瑞陽十年來第一個考上清北的學生。

媽媽想著激勵激勵馬上就要高三的黎飲冰，還請了一天假，專程開車去瑞陽參加黎飲和的慶功宴。

東都和瑞陽之間有三小時的車程，媽媽開車到那里的時候，宴席已經開始了。

黎飲和外公家舉辦的宴席，黎飲冰當然沒有資格坐到主席上。

她坐在略遠的地方，一邊喝著桌上的豆奶，一邊聽著臺上的主持人變著法地夸他哥。黎飲和在上面淡淡地回應，就好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升學宴的流程很復雜，黎飲和的父母、外公、外婆，還有那幾個舅舅接連上臺致辭，說完后，不明情況的主持人還引誘黎飲和回憶和他們有關的感人親情故事。

黎飲冰都只會淡然地說一句：“謝謝。”

大家在臺上講了好久，黎飲冰豆奶喝多了，又不能動筷子吃飯，頗感無聊。

“媽，我去上個廁所。”黎飲冰依次為借口溜了出去，準備透口氣。

酒店廁所的方向出去是一個小園林，黎飲冰好奇心泛濫去逛了一圈，還別說，黎飲和外公找的這個酒店還真不錯，挺豪華的，園林又頗具雅致。

她回來的時候，看到一個女孩，站在酒店門口，遠遠地望著正在四處敬酒的黎飲和。

黎飲冰也朝著她的方向看了看，發現黎飲和今天穿著西服，背脊筆挺如刀鋒，給疏離的氣質中又添了幾分干練。

還挺人模狗樣的，黎飲冰在心里嘀咕。

她甩了甩剛洗的手，向著酒店門口的方向走去，她需要在這里拐個彎才能回到宴會的場地。

那時已經十二點多了，整個酒店的賓客大抵都到了，酒店門口沒什么人，只孤零零地站著那個女孩。

今天來的同齡人不多，就連小時候處處和她作對的宋涉棋都沒有來，他哥又挺忙的，也沒空搭理她。黎飲冰想著眼前這個女孩搭搭話，待會兒大人們一起玩的時候她也好有個伴，吃宴席對于她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說的確太無聊了。

她走上前去，探頭想和那個女孩搭搭話。

“你好呀，我是……”黎飲冰準備說出自己想了好一會兒的開場白，但她一抬頭就發現，眼前這個女孩淚流滿面。

女孩被黎飲冰嚇了一大跳，從酒店門口跑出去了，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黎飲冰有些愧疚，自己嚇跑了這個女孩，但她心里也升起了一絲疑惑和不解。

“你怎么才來，磨蹭這么久。”回到座位上時，大家都在吃飯了，媽媽有些生氣地訓了訓她。

她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睜著兩只小鹿一樣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媽媽：“肚子有一點點疼，所以有一點點久。”

她知道媽媽最應付不了她這無辜的模樣，果然媽媽沒有怪她。

“你哥剛剛來找你，你沒在。”媽媽給她挑了一塊肉，一邊說著。

“噢？他還能記起我呢，我去找他。”黎飲冰有些歡喜，跑到了黎飲和坐的主桌。

黎飲和外公家不知道從哪里找到了當地的電視臺，這時候正圍著他們一家人采訪呢，黎飲冰去的時候剛好采訪完成。

電視臺的工作人員一邊收拾器材，一邊還不忘夸上幾句：“你們孩子教育得太好了，不像我家那孩子，就知道一天玩游戲，我可得和你們討討經。”

“都是他媽和當舅舅的用心，不然怎么可能教育出這么好的孩子。”黎飲和的外公大言不慚地說著，黎飲冰都為他尷尬。

此時，黎飲和媽媽的孩子想必是太久沒有和母親待在一起，涌上前去抱住母親。

“琪琪，來，去找你哥哥玩玩。”黎飲和的母親似乎想起了今日的主角，主動讓年幼的女兒去親近黎飲和。

“哥哥？”不知道是因為黎飲和的氣質過于清冷，還是因為第一次見到眼前的哥哥，琪琪被嚇得躲在了母親的身后。

黎飲和的母親不忍心責怪身旁的女兒，但這么多人看著又下不了臺，于是開始訓起黎飲和：“飲和，你得多帶著你妹妹呀，你看她都有點害怕你了。”

“是啊，這可是你妹妹，可別嚇著小孩子。”黎飲和的大舅幫腔道。

“是嗎？可我是第一次見她呢。”黎飲和想必也是看膩了一家人演給外人看的母慈子孝，常年積攢的怨氣似乎有些壓抑不住。

“你媽生你的時候疼了十多個小時呢，差點命都沒了，你這孩子，一點也不知道感恩。”黎飲和的二舅媽挽著黎飲和母親的手，似是想要安撫她。

“是呀，做人可不是學習好就行呀，得先學會孝順啊，飲和。”黎飲和的外公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電視臺的工作人員采訪過不少人，也是精通人事八面玲瓏的，大概也猜出了這家人的一些故事。黎飲冰有些擔心他們為了有噱頭，把今天黎飲和說的話也報道出去。

但他們收拾好設備之后，看著劍拔弩張的眾人，并沒有八卦的心思，反而很識趣地說：“那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們后面還有采訪，就先走了。”

黎飲冰心里升起一絲對他們的感激。

“好呀，辛苦你們了，我送送你們。”黎飲和的爸爸想必是迫切想要離開戰場，主動去送電視臺的工作人員。

“對啊，飲和，雖然你媽媽忙，但她在東莞可天天惦記著你，等你以后有出息了，可不能忘了你媽和你舅舅們呀。”黎飲和的二舅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

三舅媽點了點頭：“你媽掙錢還不是為了供你讀書，不然你以為錢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唉，他還小，長大一點就知道我們為人父母的不容易了。”黎飲和的媽媽這時候倒是做起和事佬來，像是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

“對呀，哥哥，媽媽很不容易的，我們長大了得孝順她。”琪琪這時候站了出來，想去拉黎飲和的手。

“任春華，這是我記事以來第三次見你。第一次是你回來和我爸辦離婚手續，第二次是我中考，你回來辦慶功宴，第三次就是現在。你如果覺得這樣也算母親的話，那我無話可說。”

“我叫你母親是因為你給我生命，但不代表我不怪你。”

“如果我以前用了你的錢，我現在得了些獎學金，將來我掙錢了，我翻幾倍還給你。”

“但如果你想從現在開始培養我們的親情，那我告訴你，晚了。”

“還有，我只有黎飲冰一個妹妹。”

黎飲和扔下這些話后，就拉著等在一旁的黎飲冰的手，走出了慶功宴，留下了一群快要被驚得石化的長輩們。

“這孩子，沒一點孝心，這么多年書白讀了。”

“姐，你別生氣，他還小。”

……

黎飲和拉著黎飲冰的手腕，在大街上閑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