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白線越來越近了，越近，便越模糊。四周的風早已紊亂，像是小獸在逃避下山的猛虎。腳下周圍木棍似的大水草變得像春天嫩草一樣柔弱，在焦躁的風流中倒來倒去。張無鋒越發心悸，他已看不清漆黑的遠山了，那條白線已變得像一堵白墻，天空上是比山還雄壯的黑云，慢慢地移過來，人看著都不敢動彈。那種壓迫感不亞于在死刑犯腦袋后面的那把鋼刀。

四下的人看來早已經歷過這般遭遇，皆是頗有經驗地扎起堆來，而且奇怪的是，他們并沒有像張無鋒和艾若那樣認為的緊緊地抱在一塊兒，反而是隔著一定的距離，錯落有致地擁在一起。

“這是？”艾若不解。

“是申派的陣法嗎？”張無鋒有些驚訝地出聲。他看著周圍兵士的位置，雜亂中好像又另有一種規律。

“好眼力，正是申派的陣法。”韓星野對著張無鋒笑道，“申派在行軍打仗上還是很有一套的。此陣名叫……記不得了，要是你虞大哥在，他肯定能認出來。”

瑞裴斯用某種嘲笑的眼神看著韓星野，仿佛認為一個天派的人夸贊申派陣法是一種諷刺。“此陣名叫避塵陣。原本只是普通陣法，被乾尊改良了，可將人氣場結定，用來避風再好不過。”

“乾尊會陣法嗎？”艾若問道。

“你們不知道嗎？張無鋒你也不知道？”韓星野大為吃驚。

“我和乾尊也只是匆匆一面之交，并未深入交談。”張無鋒搖頭。

“乾尊，是天下第一的陣法師。”瑞裴斯淡淡地說了一句，“既然你們是由乾尊帶進來的，那就該知道他老人家的厲害。”

張無鋒心中一凜，瑞裴斯說“天下第一的陣法師”時的語調沒有絲毫的起伏，這說明他并沒有在說他自己的感受，而是說事實就是，乾少且就是天下第一的陣法師。

“行了，進去吧。”瑞裴斯指著他們旁邊的一隊人馬，中間有一塊小小的空地，那是給他們四人留的。

張無鋒幾人早已下馬，走入陣中之時忽然感覺身上的風力一卸，居然身體也微微暖了幾分，張無鋒看著周圍呼吸逐漸統一的兵士，心中的震撼越發加強了。張無鋒和艾若武功弱，瑞裴斯和韓星野自然地將他們兩個護在中間，后來張無鋒想起這一事，很是贊美了一下昊蒼人的秉性。

無論一個昊蒼人是善是惡，總還是有一條線在他心里。

轉眼之間，風墻已經逼近，無數的草渣和小石頭紛紛揚揚地被卷到天空，萬千冰晶在妖怪尖嘯一般的風聲中發出更為艱澀的摩擦之聲，匯聚到一起便形成了魔鬼一樣的怒吼，張無鋒心里如同鼓擂，他緊張地看著那吞天般的白色巨浪狠狠地拍來，前方的前鋒隊伍像一支脆弱的樹枝插進了那白色的大霧之中，他看得心驚，口中的唾沫也忘了吞。

“低下！”艾若抱住張無鋒，將他呆滯的神色壓在自己的胸膛下，霎那間他感覺到了背上一涼。艾若知道那是狂風和冰晶在刮他的背，他幾乎感覺到有什么實體的東西正一陣一陣地從他的脊背上按過去，接著便是如同炸雷般的轟鳴在他的腦后響起，他下意識捂緊了張無鋒，將他的肩膀和頭死死抱住。

“哼哼哼……”

艾若在緊張中忽然聽見了一陣微弱的笑聲，他心里大奇，難道自己出現幻覺了？他時常聽得他父親講，白風最可怕的不是風，不是雪，而是它有一種能奪人魂魄，讓人產生幻覺的能力。在白風中喪生的人，被發現時總是赤裸裸的一絲不掛，臉上還掛著詭異的笑容。

“是誰被奪了魂了？”艾若緊張地想著，并仔細地聽著那陣笑聲的方向。

“哼哼哼……”

“張無鋒？！”艾若立即聽出了笑聲的來源，他在風中很難開口也很難睜眼，但還是掙扎地大喊：“張無鋒，是你嗎？”

“是我！”懷里的人大喊。

“你笑什么！”

“我笑！這蒼生！可憐！”

“你說什么！”

“蒼生！可憐！”

“噢！”

艾若總算聽清了，但他不知道怎么接。他不知道為什么張無鋒這時候發個什么瘋。

“在風雪中不要說話！”韓星野喝到，他運起內力，周圍幾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哈哈哈！”張無鋒笑得越來越響，誰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風雪越來越大，每個人都緊閉著眼睛，那些冰晶打在人臉上生疼，以十五人為一營的團體如同一個小小的圓盤，以某種高超的方式集結著眾人的力量，悄無聲息卻生機勃勃地對抗著這自然的偉力。

“大風起兮～云飛揚～”韓星野仿佛受到了張無鋒的感染，在轟隆隆的炸響中吼了一句詩歌。

艾若感覺到他壓住的那個瘦弱的孩子動了，他掙開自己的臂膀，大聲地朝著如同海浪般襲來的白霧大吼。

“大風起兮！云飛揚！”

周圍的將士們聽得兩人的大吼，心中都激起一種專屬昊蒼的豪情，情不自禁地跟著他們兩個大吼起來。

此起彼伏的吼聲蕩漾起來了，每個發聲的人都越吼越興奮，此刻天地間雖然滿是咆哮的裹挾著冰晶的狂風，但還是擋不住那逐漸擴散的粗獷之聲，從中鋒向前鋒擴散，甚至遠去的后衛也傳來了遙遠的應和，那是昊蒼人千百年來野蠻對抗這惡劣的昊蒼草原的方式。

八萬昊蒼齊狼聲，英雄豪俠皆槿宸。

瑞裴斯靜靜地聽著這若海浪起伏的狼嚎之聲，心中卻慢慢陰沉下去，他仔細辨別著張無鋒的聲音，心中想著出發前靡非斯托對他說的話。

“那個張無鋒，找個機會，做了。把他身上憩云關地圖帶回來。”

“他能有如此大的威脅嗎?這些年來不是也有很多野心勃勃的年輕人嗎？”

“他不一樣。你在路上可以試試。那孩子心里裝的可不止一個小小的開云國。”

“那乾少且怪罪下來怎么辦?我瞞不過乾少且。”

“做了再說。”

……

過了大概一頓飯功夫，那白風開始消散，冰晶不再割人，雖然打在身上還是很疼，但已經沒有先前那樣恐怖。被冰渣蓋了一層的八萬人抖動著站起來，眼里盡是驕傲。

整整八萬人的驕傲。

張無鋒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毳衣，上面扎了不少冰渣，韓星野走過來拍拍張無鋒的肩，道：“氣度不小！”

張無鋒拱了拱手，他從沒見過那樣毀天滅地的狂風，自己也是一時心氣起來。他看向瑞裴斯，瑞裴斯一臉冷靜和無畏，張無鋒知道他是裝的。

“走吧，收尸去。”瑞裴斯看向狄府軍隊的位置，用馬鞭在空中打了個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