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小時候渴望賺錢，單純只是對未來自由的向往，對童話故事里幸福生活的追求，長大以后渴望賺錢，便是對更好生活的追求，和對自己深愛的執著，相比之下，長大以后的生活，總會多一份無奈。

有時想做的，未必能夠如愿以償，而生活迫使你，必須成長，幼時不想的，有那么一天，你都得試著接受，或許，這就成為你的日常。

吳恙拿著電話，電話的那頭，沉默了片刻，靜悄悄的，吳恙猜不透，凌司程在想些什么，又或許，是相對自己說些什么。

“程程，你知道嗎，我發現了一個真理?！?

吳恙先開了口，打破了幾秒的寂靜。

“什么真理？”

“就是，以前讀書的時候，總覺得自己錢太多沒處花，在學校再怎么敗家也只不過花了這么點錢，可是自從高中畢業以后，我發現，我有太多地方需要花錢，可偏偏我沒有那么多錢?！?

其實這便是遺憾吧，金錢不是萬能的，可是這個社會就是這么現實，如果家里經濟條件不允許，就沒辦法出國留學，沒辦法，如愿和凌司程一起，去英國。

吳恙在心里嘆息了一下，這一份遺憾，凌司程不會明白的。

高三那年，吳恙本是準備和凌司程一起出國，可是也是這一年，出了太多的意外。

那天，她鼓足勇氣，在一個夜晚，走進母親的房間，那時候的母親，正和繼父一起在看電視，對電視里的劇情指指點點，吳恙看準了時機，然后走了進去。

“恙恙，你怎么來了？”

母親看到吳恙的進入也有些驚訝，吳恙平日里不是一個喜歡粘著爸爸媽媽的人，可能是從小便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的緣故，吳恙很小的時候父母離婚，母親又常常在外面工作游玩，很少能和吳恙見上面，這導致吳恙和母親并不是很親近，在里面的一年里，母親也很自責，常常寫信像吳恙說起這些，回家以后，也想著接近吳恙。

“媽，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說一下。”

“什么事啊？”

母親和繼父很默契地用了同一種好奇的眼光刺向吳恙，吳恙捏了捏自己的衣擺。

“我打算過段時間去考雅思，我想去英國讀書?！?

有那么一會兒的安靜尷尬，母親和繼父對視了一眼，然后笑了一笑：

“嗨，這事兒啊，其實我們早就知道了，你想和凌司程一起去，對吧？最近我看你放假的時候整天和凌司程打電話，房間里還很多關于考雅思的書和一些復習資料，我就猜到你們打算一起去英國了，只是你沒說，我們也不好去影響你。

我和你爸爸也商量過了，去英國是好事啊，凌司程這么上進的人，性格也好，穩重，如果你和他一起去的話，我們也放心，再說了，哪個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女兒這么上進啊。你一直不敢說是不是因為錢的問題？不用擔心，媽媽都會給你安排好的，啊?！?

“我們女兒長大了?！?

繼父拍了拍母親的肩，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吳恙覺得自己的心就好像一個湖，此刻泛起了陣陣漣漪，就好像剛從冰柜拿出的冰淇凌，在太陽底下褪去一層又一層屬于自己的堅強。

吳恙和繼父很少說話，但是繼父對吳恙始終很好，默默付出的好，他從來都沒有主動和吳恙說過話，吳恙也是，就這樣相處了一年又一年，繼父不動聲色的付出，其實吳恙，總能感受的到，只可惜，她想說出感謝的話，只不過每一次，都在說出口的剎那噎下。

“是啊，也不知道凌司程有什么辦法，恙恙從小都沒有這么認真讀過書啊，怎么突然那么認真了。最近不是有一句話嗎？我女兒能遇到凌司程這樣的男生，可能上輩子是拯救了銀河系?！?

母親笑著取笑吳恙，吳恙感覺頓時想要找個地洞給自己安排一個容身之所。

“媽，你能不能不要這樣說話，怪奇怪的，再說了，我還小。”

吳恙有種破涕為笑的感覺，說了句先走了就匆匆往外跑，關門的那一剎那，有兩行淚緩緩流出。

那天，她給凌司程打了電話，告訴了他這一件天大的喜事，她感覺自己的人生開了掛，一路順風順水，過關斬將，很順很舒適。

只是，好景不長，不久以后，吳恙再一次放假回家，卻讓吳恙改變了主意。

那是參加雅思考試的幾天前，吳恙剛從凌司程家回來，哼著歌走上樓。

今天去凌司程家，母親出乎意料地沒有打電話來詢問怎么回家的事情，前幾次母親都會打電話問，并問自己需不需要爸媽來接，可是這一次，并沒有。

吳恙好奇，原本以為母親是和司露媽媽一起打麻將去了，可是回到家以后，發現母親的鞋子安安靜靜地躺在樓梯口。

吳恙走向母親的房間，卻在門口止住了腳步。

房間里傳來的，是父親淡淡的咳嗽聲。

“現在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一提到錢，再要好的朋友都會翻臉。”

說話的人是自己的母親，她的語氣有點尖銳，但吳恙聽出了哭腔，自己印象里的母親就是這樣，不會罵人，但一旦想要罵人，自己先委屈地哭起來了。

吳恙的心抽了一下，母親卻還在繼續。

“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定好的時間還沒到，利息我也會給你的，我回來以后公司里有很多事情需要打點，也有很多地方需要用到錢，馬上我女兒就要去讀大學，兒子也要讀書，你也是做媽媽的，當年你女兒去美國讀初中，四處借不到錢還不是我把錢借給你，就因為我進去了這么一年我們一點情誼都沒有了嗎？這一年里我哪里對不起你了？”

“……”

“好了好了，別說了，錢我會想辦法，還你，總行了吧，我的公司也就這么一年比較困難，等我撐過了這一年，很快就會恢復起來，到時候，我們兩不相干?！?

母親的哭腔越來越嚴重，卻像劍一般一下又一下刺入吳恙的心臟。

她就是這樣一個母親，再脆弱也總是會在吳恙和弟弟面前裝出一副堅強的樣子。

吳恙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家里現在這么困難，可自己，偏偏不是一個懂事的人。

要怪就怪自己，沒有用心去關心過家人，家人的演技再好，也總歸會有破綻，只可惜，自己從沒有發覺。

吳恙去讀書的時候，母親總會給她很多錢，并且囑咐她不要省著花，要多買點吃的。她的衣服也都是商場里的大牌，母親給她買的時候，從來都不會詢問價格，都是哪個吳恙喜歡就買哪個，再多也不會猶豫。

就連電子產品，也緊跟蘋果專賣店前進的步伐，這總給吳恙一種錯覺，家里面的經濟條件，正越來越好。

有幾次吳恙和弟弟吳越還在餐桌上，跟家人分享過喜悅，說母親回家以后，家里生活越來越好了，可是現在仔細回想起來，那個時候，包括爺爺奶奶，家里人都只是笑，卻沒有說過一句話。

從前吳恙總是用嘲笑的語氣說母親敗家，原來，真正敗家的，是吳恙自己。

吳恙開始有些自嘲，其實自己真的很蠢，母親才剛回來，一年時間，會改變多少，沉寂了一年的事物，怎么可能在短時間內，就迅速蘇醒，并且如火如荼地發展，這一切，不過是家人強撐著偽裝起來，想給吳恙一個心安。

人真的不能夠被欺騙，哪怕是一個善意的謊言，因為一旦被欺騙了，要么就是索性一輩子都不要被揭穿，若不經意間知道了真相，被蒙在鼓里的人，會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好像自以為擁有了全世界，沉浸在其中的歡呼的時候，去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全世界，所有權不屬于自己。

那種猝不及防的傷害，最可怕，也最無奈，擁有以后再失去，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擁有，如此一來，便連奢求的勇氣，都不需要了。

考雅思的那一天，天氣很好，是陰天，吳恙最喜歡的天氣。

清晨五點的鬧鐘鈴響起，是凌司程好聽的聲音。吳恙翻了個身，伸手將鬧鐘關閉，然后又昏昏睡去。

再次被吵醒，是手機鈴聲，吳恙再熟悉不過的鈴聲，因為凌司程打電話過來的鈴聲，和別人的都不一樣。

吳恙沒接，也沒掛，任憑手機在床頭柜上震動，房間里寂寥一片，不一會，傳出的不僅僅是此起彼伏的手機鈴聲，還有吳恙躲在被窩里的，隱隱的啜泣。

直到快正午的時候，吳恙才拖著疲憊起了床。

今天，弟弟在上學，母親和父親一起，早早地便出了門，不知去向。家里面只有爺爺奶奶兩個老人，坐在客廳里看著電視。

見到吳恙下樓，爺爺奶奶關懷的起身，問吳恙要不要從吃點東西。

他們早就習慣了年輕人喜歡賴床，所以早上從來不會去吳恙那里打擾她，生怕她昨晚熬夜早上睡不夠。

吳恙只是搖了搖頭勉強扯出了笑靨裝作一副心情甚好的樣子。

爺爺奶奶不知道她今天要去考雅思，她沒有提起過。

其實吳恙也是個演員，就像家人演得一樣，她也要在家人面前，裝出一副一切都好的樣子。

有人說，這是虛偽，可事實上，這只是迫不得已，因為在乎。

匆匆穿好鞋子，吳恙出了門，出門的時候，終究還是哭了，哭得很委屈。

走了幾步，在家旁邊的那個公交車站，站著一個人，一個熟悉的身影。

吳恙下意識抓緊了自己的包，腳就好似粘在地上般，再也無法移動。她在腦海里迅速閃過無數個做法，她想要沖上去抱住凌司程，好好哭訴一番，可是理智告訴她不可以。

她想要轉身便跑，但是感情支配著她，不能跑，她知道如果跑了，可能一切都回不去了，她舍不得。

該面對的從來就只能自己面對，只是如何面對，吳恙自己也不知道。

“你去哪里了？說好早上六點在這里等你，等到現在，你都沒出現，電話也不接。”

吳恙低著頭，不敢看他，天陰沉沉的，像極了下雨的前兆。淚水在臉上干涸，留下了斑駁的印記，吳恙想伸手去擦，可她不敢，怕被發現自己的憂傷。

凌司程看低著頭的吳恙，有些心疼，可是他沒有發現什么異常，沉浸在自己的煩躁中，皺著眉看了眼手表：“現在是11點，快中午了。”

凌司程其實5點半就等在了這里，他起得很早，雅思他早已考出，這次去，純粹是陪吳恙，但他卻是比自己去考那次還要憂慮。

只是他就這樣站在這，站到現在，就好像自己已經感覺不到累了一般。

吳恙遲遲不接電話，凌司程確實擔心，一次又一次東張西望，他想去吳恙家里，但他不敢，他從來都是在這里等吳恙，很少會登門拜訪。

有那么一剎那，凌司程以為吳恙在出門的途中是不是發生了什么意外。

“怎么不說話？”

“我，那個，我睡過頭了?！?

吳恙聽到凌司程的聲音，還帶著些許不耐煩，頭腦一熱，便隨便找了個借口。而且她確實睡過了頭。

“對不起?！?

吳恙見凌司程沒回應，繼續補充。

“沒事，那就等下次吧。”

凌司程愣了好久，才緩緩開口，拉起吳恙的手轉身就走。

“去哪?！?

吳恙踉蹌了幾步，然后又匆匆推開凌司程的手，搖晃了些許才站穩。

“中午了，不去吃飯？”

凌司程打開手機朝吳恙指了指時間，然后將手機揣進兜里，再一次拉起吳恙要走。

凌司程很煩躁，不知道為什么，他不知道吳恙為什么會睡過頭，也不知道她今天一天怎么奇奇怪怪的，讓人捉摸不透。

吳恙叫了凌司程幾聲，凌司程都沒有回，只是拉著吳恙不停地往前走。

下雨了，有些許雨珠滴落在吳恙的臉上，讓吳恙心里涌起一陣寒意。

吳恙不知發了什么瘋，一把甩開了凌司程的手：“凌司程別走了！”

凌司程愣了幾秒，在聽到吳恙口中久違了的“凌司程”，終于轉頭看向淚水云集的吳恙。

“你怎么了？”

凌司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錯了，明明遲到的人是她，現在發火的也是她。

“我說別去了，我不想吃飯?！?

吳恙嘟著嘴，胡亂抹了把落在臉上的雨。

“那你想干什么？”

凌司程盡可能讓自己平靜一點。

“我什么都不想做?！?

吳恙賭氣般地朝前面走，也不理會凌司程，她心里藏著太多的秘密，說也不好，不說也不好她不知道該怎么選。

“恙恙，你在想什么？”

凌司程跟著吳恙走了很久，最后還是選擇站在原地，朝前面的吳恙說道。

“我說了我沒有想什么，你在這里我真的腦子里很亂，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該想什么。”

吳恙覺得心煩意亂，就像充滿了氣體的氣球突然爆炸，想要一股腦宣泄出來。

“我不想去考雅思?！?

吳恙倔強而又堅定地看著凌司程，抿著嘴唇。

“為什么？”

“不知道，我只是突然覺得，我不能這么快就去英國。”

有兩滴眼淚滑落，與雨水融合在了一起。

“程程，我現在不知道怎么跟你說，你讓我安靜一下，好不好？”

究竟沉默了多久，誰也不清楚，只是壓抑的空氣仍舊讓人胸口悶悶地無法排遣。

凌司程看著吳恙，很安靜，其實本身道也沒什么，遲到了，可以下次再來，只是她說不想做了，就好像明明是一個晴天，出門以后沒多久就下起傾盆大雨，好無奈。

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臨陣脫逃？明明都說好了明明彼此都很開心，都很堅定，為什么，要到最后才返回。

如果一開始便拒絕，不是來得更果斷，更瀟灑嗎？

不想去就直接說不去，何必呢？原來自己的感情，這般廉價？

或許，老師說得沒錯，再堅定的感情，往往逃不掉畢業的魔咒，說散就散。

凌司程笑了笑，云淡風輕地笑了笑，就像此時雨還在淅淅瀝瀝地落，烏云仍舊飄在空中，將路人的回憶一覽無遺。

此刻兩個人心里在想什么，誰都不知道，也猜不透。

然后，他轉身了，沒有過多的語言，將身子交給了一場大雨。

走著，逐漸跑著，去哪，無人知曉。

雨逐漸大了起來，吳恙看著凌司程離開的身影，終于還是蹲下身子，無奈地大哭起來。

路邊仍舊有著來來往往的過客，汽車的鳴笛時不時地響起，不知道有沒有人能夠看到這一幕，像童話故事里失望的丑小鴨，也像極了那些上演著錯過的青梅竹馬，煢煢孑立。

小時候，只知道偶像劇里的錯過，都與大雨有關，然后開始向往著與深愛的那個人，一起淋一場雨，可當自己真的深處雨中，原來是這般滋味。

無助，彷徨，沖動，頭腦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