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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和攝影

毫無疑問,電影是攝影,或是攝影的一種形式。電影和攝影共同的技術起源很重要,也是電影作為媒介的權威和吸引力的源泉。或者確切地說,我們在這個起源的基礎上所形成的一套思想,便是這個權威和吸引力的源泉。

這些思想均包含這樣一種觀念,即照片將不可避免地揭示一些關于真實的東西,就好像每個場景都可以像犯罪現場一樣被解讀。瓦爾特·本雅明告訴我們,當我們看照片時,“看照片的人感到有一種不可抗拒的沖動去尋找……偶發事件的微小火花……有了這火花可以說真實就灼傷了照片中的人”。我們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欲望”想要了解照片中的人,了解他們在攝影師拍攝之前和之后的真實生活。甚至當照相機的目標是藝術時,它也繞過了藝術的概念,并向我們展示本雅明所說的“視覺無意識”。本雅明指的是停止運動可以為我們展示的所有細節——邁布里奇證實了一匹奔跑的馬在某一瞬間四腳會同時離地——還有那些沒有人想要展示或發現的面部表情的微小細節、早期的皺紋、模糊難辨的鬼臉、眼睛背后的恐懼,“蟄居于最微小事物中的視覺世界的相貌,富有意義卻又隱秘得足以在白日夢中找到藏身之所”。“攝影是純粹的偶然,別無其他,”羅蘭·巴特說,“就像照片總是帶著它自身的指示物。”它是“一種化學的揭示”。斯坦利·卡維爾提醒我們,一部電影總是關于某樣事物的電影:即便布景是假的,那也是真實的假布景。這并不是說攝影機不能撒謊,而是說它不能視而不見。安德烈·巴贊指出:“攝影和電影是一種發現,從本質上講,它們徹底滿足了我們對現實主義的癡迷。”

這些話都帶有強烈的強調語氣,而且可能看起來有些被蒙騙了,或被替換了。照片不能保證它們展示事物的真實,因為它們是由機器用光描記的,而不是人用墨水或顏料手工畫的。的確,照相機可以捕捉到任何其他儀器都無法捕捉到的偶發情況,但這并不是說它捕捉到的一切都是意外——想想那些被自然拍下的瞬間,最后證明都是事先精心安排的。也不是說照片總是帶著它的指示物,只是它可能如此。指示物可以偽造:我有一張維多利亞女王和麥金萊總統一起喝茶的照片,而維多利亞女王從未見過麥金萊總統。本雅明認為,照相機經常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這是對的。這就是為什么我們的親人在老照片上的表情是如此的真情流露和(有時候)感人。然而,照片即是人/物的圖片,這一提示的意義微不足道。當然,如果維多利亞女王不存在,我們就不會有她的照片,但也不會有任何關于女王的繪畫。我不確定一張維多利亞女王蠟像的照片除了蠟像之外還會告訴我們什么。最后,說攝影和電影滿足了我們對現實主義的癡迷不可能是對的,因為沒有什么滿足得了這種癡迷,如果我們有的話。

如果我看到我的朋友或家人的照片(數碼的或模擬的),我立刻就能認出他們。如果看到他們在某個地點,我會把照片當作他們出現在彼處的證據。同理,假設我正在搶劫銀行,被監視器拍下,那么我不會期望法官對基于攝像記錄的辯護有任何同情。實際上,本雅明和巴特向我們描述的,以及卡維爾和巴贊在很大程度上所依賴的,不是攝影與世界真實或原始的關系,而是我們對這一關系的強烈而明確的感覺。我不認為在自己的關注上這些作者都在自欺欺人,但他們允許自己被如此解讀。例如,巴贊寫到“我們毫無保留地相信攝影的非理性力量”,這是一種文化信仰,甚至是一種毫無保留的信仰,它與接受不可避免的事實不同,但我們可能不會立刻作出區分。這種力量和信念可能源于我們對技術的了解,即源于照片可以描繪世界而不是表現世界這一事實。但在很多時候,也許是大多數情況下,它必須來自我們在圖像中所發現的驚人的相似性。

照片的真實效果差不多已非常到位,這是人類所能達到的最好效果。這一定就是巴贊所說的對現實主義的癡迷,但癡迷的不是真實,而是對真實的復制,這也就是亞里士多德所說的“摹仿”(mimesis)。在被認為是通俗易懂的《詩學》(Poetics)中,最令人好奇的問題之一是我們由摹仿獲得的樂趣,亞里士多德認為,這是一種原始本能,一種普遍的快樂。


在實際的經驗中我們可以證明這一點。盡管我們在生活中討厭看到某些實物,比如低賤的動物和尸體,但當我們觀看此類物體的極其逼真的復制品時,卻會產生一種快感。


亞里士多德會多么喜愛電影,尤其是恐怖片!的確,他自己很快悟透,并告訴我們,一切的關鍵在于我們喜歡學習,但一閃而過的純粹且并無啟發意義的快樂卻確定無疑。我們渴望更加細致地復制真實的世界,這似乎確實不可阻擋,它一定來自摹仿本身帶來的樂趣。

在非常早期的電影《暴風雨》(1908)中,這種樂趣和這些問題被完美地演繹出來。這部電影的導演是珀西·斯托(1876-1919),斯托在1901年到1916年間拍攝了250多部短片。普洛斯佩羅的化妝和表演比較夸張,他在一個明顯是用紙板做成的洞穴里放煙花。攝影機總是捕捉到指示物的論點在這里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或者暫時還沒有。我們只是希望自己沒有看到那么多真實的紙板。然而隨后透過紙板,我們看到了大海。真正的大海。也就是說被拍攝的真實的大海,或者至少是拍攝下來的真實的水(毫無疑問,這個場景是在攝影棚的水箱里拍攝的)。黑色的波浪向我們卷來,上面翻騰著泡沫,這一運動著的自然世界的片段就像我們可能看到的那樣令人信服,且因為這一場景是我們透過作為假巖石的真紙板看到的,這一切更驚人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圖3 真實的偽造

首先,盡管大海看起來非常真實,但我們并不感到困惑。我們知道這是一部電影,我們不會擔心被海水弄濕,因為據說盧米埃爾兄弟的《火車進站》的第一批觀眾都害怕被火車碾壓。其次,我們不認為被拍下的這片大海實際上是以一定速度投射出來的一系列靜止的照片,而且我也建議不能這么認為。那不是我們所看到的。它只是一幅圖像,但它是活動物體的活動圖像。如果我們看到了大海,我們會說它是大海。如果我們從未見過大海,那么,就像亞里士多德在一個類似例子中所說的那樣,“這種快感將不在于摹仿,而在于摹仿的實行……或是其他此類原因”。不,不會的。這種快感將源于我們在銀幕上看到的東西,看起來就像未知大海這一純粹真實的事物。如果亞里士多德愿意以這種極其漫不經心的態度(“或是其他此類原因”)放棄他關于摹仿的整個論證,那么我們知道自己或許正處于一個非常有趣和困難的概念之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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