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聲音?”
江浪撲打著船身,有些顛簸。葉明薇哪見過這種陣仗,臉都嚇白了,想要去甲板上看看,但被楚蘅之攬著肩膀推了回去。
“朝廷在剿匪。”剛剛的顛簸,讓案板上一盞油燈滾落了下來,楚蘅之踩滅火苗,但這小小的船室里也霎時一片黑暗,葉明薇看不見,愈發慌,加上很多戰船已經朝著江心沖鋒,葉家的私船與之相比,實在太過脆弱,似乎是有個戰船不小心撞擊了一下甲板,直接一個趔趄,滿是驚呼聲。
葉明薇沒站穩,楚蘅之眼疾手快,扣住她的腰,但是失去了準心,側著身子狠狠撞在了船壁上。
葉明薇被牢牢護在懷里,清楚地聽到那一聲硬梆梆的響,她抬起煞白的面容,看著少年一時縮緊的下頜骨。他一聲不吭,又是一次撞擊,他一手抓住船壁上的吊環,一手將葉明薇死死地納在懷里,這才堪堪站穩。
好在過了一會兒,動靜漸漸小了許多。
女孩還在他懷里,一直在發抖。
“沒事了。”他摸了摸她的臉頰,用指腹托了托,像是勒令她看向他一般,“你先別慌,找個能抓住的地方,我出去看看。”
“你別走……你疼不疼……”葉明薇聲音還在顫抖,她看見他額上的汗,應該是剛剛一下撞得太狠,但是少年硬是連眉毛都沒都沒抬一下。
他聲音有些嚴厲:“聽話。”轉而吩咐一旁堪堪站穩的君奴,“你看好她。”
他出去的時候,方才還能緊緊摟住她的右側手臂不自然地下垂。
葉明薇喊了幾聲“哥哥”,但是楚蘅之沒回頭,而是到了甲板上觀望了一會,戰船大多數已經朝著江心洲進發,但是方才的撞擊加上水流的影響,使這艘船也偏離了航道。
楚蘅之去船頭掌舵處,果不其然,船長已經在剛剛的撞擊中不省人事,其他舵手正試圖拉帆運槳調整方向,每個人都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畢竟這艘船比不得噸量重吃水深的戰船,要是攪進了江心旋渦,肯定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你們也去幫忙,順著往東的方向劃。”這個時候,依賴那么幾十個舵手肯定是不行的,楚蘅之調動了那些個一窩蜂的侍衛,自己也上前幫忙,江心吸力極大,他也得用上兩個手臂,不知道堅持了多久,本就淤青一片的右臂幾乎完全麻木。
但是風向沒有改變,他索性心一橫,大聲命令舵手調整船帆,干脆順著風向,能不能淌過這旋渦,只能看造化,反正沒有別的方式可想。思忖了一會,他又把葉明薇拉到甲板上,讓人放下了一艘小船。
如果旋渦吸力大,這艘船實在扛不住,他也得為她爭取一絲逃生的機會,雖然……極為渺茫。
“你跟我一起走。”葉明薇的眼睛和鼻頭被江風吹得通紅,水光盈盈動人。
他當然得跟她一起走,那小船還需得有人推動出去,靠她的那點力氣,也不指望她能劃槳。
楚蘅之忽然將女孩拉進懷里,將面容埋在她的肩窩處,半晌,沒忍住,朝著她細嫩的肌膚輕輕咬了一口。他其實貪心,但凡要他做出些什么,必要索要一些報酬,譬如她現在溫暖的血肉。
“疼……”女孩輕呻,眼睛來涌出了淚意。他忽然沒舍得繼續,但是女孩抬起手臂緊緊攬住了他的腰身,發出瀕臨破碎的哭腔,“我害怕,我們會不會死在這里?”
楚蘅之卻沒法給他答案,所以沉默不語。
船身微微偏轉了方向,是旋渦的吸力導致的。
但是船帆已經拉滿,在眾人絕望之際,忽然又起了一陣狂風,一路橫推著他們成功跨過了江心。楚蘅之還是賭對了,雖然船上是猶如翻江倒海一般的光景,平靜下來后很多人都趴在地上嘔吐,而楚蘅之摟著葉明薇,兩個人都被突然掀起的浪頭澆了個徹底。
楚蘅之已經完全卸了力,慢慢滑坐到了甲板上,葉明薇緊緊握著他的手,眸中還有淚意,但是乖乖地倚靠在他身邊。
出了這么大的變故,只能暫時先停止航行。
葉明薇內疚極了,若是能等開春天氣好些再走,興許就不會遇上這么惡劣的天氣,也不會像中獎一樣單單夾在了朝廷剿匪的混戰里。
他們現在離那幾個江洲有些近,此地也是不宜久留,稍作調整之后,肯定要立即靠岸歇上一陣。
楚蘅之累到連話都不想說,手臂也已經抬不起來了。只靜坐在那里,眸中映著幾個江洲上亮起的火光,好似兩方人馬已經廝殺到了一起。
只有一艘戰船沒有靠岸,不難猜出,肯定是齊沨的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貴為當朝太子,犯不著自己去冒險。
葉明薇同樣看著那戰況,但是轉眼間,她忽然奔至船那頭的甲板,揉了揉眼睛,驚異道:“那艘船要沉了!”
不光是要沉,上面還有點點的火光,顯然是被逼到窮途末路的水匪們給偷襲了。
葉明薇視力很好,看到火光之中有幾個人紛紛落水,但浪頭大,江面上黑漆漆的,具體人去了哪里她根本看不清。
難不成,太子齊沨就是死在這里?
那只是葉明薇書中一個小小的人物,主要用他的死推動一下劇情,但她沒想到還真能讓她碰見這一幕。
她看得入神,楚蘅之亦是一樣,沒意外的話現在齊沨應該遭到了刺殺。
他目光冷淡,緩緩松了一口氣。
準備喊葉明薇的時候,卻聽見甲板那邊的江面上有人呼救。
但那聲音戛然而止,另一個人從水面冒出頭來,掏出匕首往那個少年模樣的人胸膛上刺了一刀。
“救……”少年好像漸漸沒了氣力,他似乎之前就負了傷,一路靠著超出尋常人的強烈求生意志接近這艘船。
水匪窮兇極惡,不弄死這個少年不會罷休。甲板上侍衛舵手圍觀,并不敢貿貿然惹禍上身,楚蘅之皺著眉頭,亦是朝這邊走來,葉明薇卻是實在沒有辦法看著那少年活生生被刺死在她眼前,遂沒再猶豫,直接啟動了袖下的小弓弩,對著那水匪的面門射了一箭。
但靠她的箭法,很難真得射中人,可威懾作用還是有的。
那水匪料想那金貴的太子爺失了那么多血,該死透了,遂一個猛子扎進水里,躲避了葉明薇接下來的那幾箭。
“快拉他上來。”葉明薇高聲道。
侍衛們七手八腳的,投下了一個網兜,將那人給拉到了甲板上。
確實只是個少年,打扮得很是尋常,且身上好幾個血窟窿,看著觸目驚心,但好在似乎沒有捅到要害,避開了大血管,還有救回來的機會。
葉明薇張羅著找郎中時,楚蘅之則靜靜看著那少年,呼吸凝滯了片刻。
但是船上隨行的郎中很快就來了,就地剪了少年的衣服,清洗他的傷口而后敷藥包扎。
但他一時沒有醒來,葉明薇讓人用擔架抬了他去內室。
正忙活著,楚蘅之的聲音卻在耳畔響起,格外艱澀和沙啞:“你不該……救他。”
葉明薇不太懂,她還是難以做到袖手旁觀,但是楚蘅之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她覺得有些疑惑……救人有什么打緊,除非是那位……
她驀然睜大了眼睛。不是吧?看那少年打扮得很尋常,就是一個兵士的樣子,怎么可能與宮里頭的大人物沾得上邊?
楚蘅之沒再多言,不想讓葉明薇覺得他麻木冷漠。只轉身自己去給手臂上藥,而女孩還呆呆立在那里,若有所思。
楚蘅之的手臂已經一片淤青,但比起床上那位,只能算作輕傷。
這里的人,唯有他見過齊沨,雖然只在兒時。
但是齊沨有個很明顯的特質,有雙頗明亮的瑞鳳眼,左眼眼瞼上還有一顆痣,只有他閉上眼睛時才看得到。
年紀,相貌皆能對得上,沒有道理種種巧合都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楚蘅之有點莫名煩躁。他承認他曾對薛理的提議動了心,若齊沨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這里,對他無疑是最大的助益。
而葉明薇陷在對她突然篡改了原書劇情的恐慌里難以自拔,她坐到楚蘅之身邊,原本想再套一下話,可看見他那慘不忍睹的手臂,又將快要開口的話咽了回去。
“疼嗎?”她想起那一刻,楚蘅之是在盡全力保護她,而她為他做的卻是少之又少,說不定今日之舉,是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麻煩。
她愈發不能釋懷,覺得心里面悶悶的,遂主動提出:“我來幫你上藥。”
這種淤青,需要拿著浸著藥液的熱帕子多敷一會兒,葉明薇中間換了好幾次藥,薛理要接手伺候,也被她拒絕了。
楚蘅之并不排斥她做這些,畢竟剛剛她也在為另一個人忙東忙西,甚至無暇看他一眼。
他們就坐在少年所在船室的外面,幾個小廝進進出出,血水換了一盆接著一盆。
葉明薇憂心忡忡地看著,忽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若這少年真是太子齊沨,救不活死在她的船上,那昏庸老皇帝會不會連帶著給她也治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