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泡在琥珀色的酒液中翻涌。

這杯酒斯維洛還未曾入口。

今年明澤境的雨量出奇的大，與十五年前的那場災難有些神似。這令他想起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直到老巴頓敲了敲他面前的桌面。

“治愈教會的人這兩天到處找你，”老巴頓拄著吧臺說，“你欠的錢還沒還完？”

“快了。”斯維洛回道。他啜了口杯子里的麥酒，明澤本地的美酒有一股清淡的苦澀味，正是這一絲味道把斯維洛從朦朧的回憶中拉回到現實，“誰在找我？”

老巴頓聳了聳肩：“克復羅主教，還有一個生面孔——也許你應該去趟教會醫院，要是有緊急的委托，說不定能一舉把你的債務還清。”

“但愿如此。”

“有一段時間沒看到你了，接了委托？”

“斯坦利福派我去處理一些麻煩的事情。”斯維洛回道。

所謂的麻煩事指的是最近在果嶺一帶四處流竄的幾個毛賊。原本這件事還輪不到傭兵出面，但聽說那幾個流竄作案的貨色和傭兵公會有些瓜葛，所以只好傭兵公會自己出馬解決——事實上斯維洛在自家地盤上也沒見過那幾個人，他到果嶺給了毛賊們幾劍，讓他們明白真正的明澤傭兵是什么人物，然后就讓他們滾蛋了。

斯維洛不是心慈手軟的人，但既然毛賊們還沒殺過人，那他也不至于過去把人都殺了。見人就殺不是傭兵公會的風格，凡事都要講道理，道理講不通了再砍，出去談判才能不吃虧。

次日清晨。

當朝陽升起，教堂鐘響，斯維洛才挎著盾劍走進教會醫院。他是掐著時間進來的，屆時克復羅大主教剛帶著教會的信徒做完晨曦的功課，這個時間點進來不會突兀，也不用等。

他早就輕車熟路了。

許久不見，這位善良的老人依舊神采奕奕，歲月的刻刀似乎已無法在他身上留下更多的痕跡。

“在我的記憶中，你似乎很久沒有來過了。”克復羅主教道。兩個人漫步在教會醫院內部的回廊里，明澤境揚揚灑灑下了數日的薄雨才剛剛散去，空氣中滿是濕意。

“我偶爾也會回來的——回來還錢。”斯維洛回答說。

克復羅笑了笑。他看著這個年輕人，想起了他數年前第一次敲開醫院大門的時候。他依稀記得那時他還很青澀，滿臉的慌張與不安。如今他穩健了不少，也強壯了許多。

也許這些變化都拜他身上的傷疤所賜。只有傷疤才能讓一個人在短時間內快速成長起來。

“你的養母是一個很偉大的人，斯維洛。”克復羅遺憾的說，“我很抱歉，當年沒有能力根除她的病。”

“但她至少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度過了自己的最后一個年頭。”

斯維洛回憶起養母最后的時光中的點點滴滴，盡管養母常說她在人生的最后的一年里并無遺憾了，但他仍然不太想去過多的回憶那些事情，“我很感激你們給了我們這個機會，但是抱歉克復羅主教，我現在不太想談這些事情。”

回廊上有神職人員走過，人們紛紛在克復羅面前駐足，克復羅向他們一一回禮。

斯維洛決定開門見山：“這次找我來有什么事。”

“有一項委托，教會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

“什么委托？”

“護送我們的神職人員前往北境，再把他們安全的帶回來。”克復羅主教說道。這位老者從他的袖袋中捻出一張契約，上面隱有神力流動——這張契約受到了契約之神的庇護，契約一旦成立，違者必將承受重罰，“事成之后你與教會之間的債務一筆勾銷，同時還能領到20個金幣的傭金。”

斯維洛接過契約。他并不識字，但治愈教會也沒必要在契約上做什么文章。

“你可以考慮考慮，這趟旅程會很危險，也很漫長。”克復羅主教提醒道。

斯維洛毫不猶豫：“不用考慮了，什么時候出發？”

“五天之后，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情。”克復羅主教接著道，“這趟委托的參與者并非只有你一人，希望你能有所準備。”

“還有其他人？傭兵？”

“不，不只是傭兵，這幾天我們會先安排你們見上一面，然后才會出發——這段時間你最好呆在城里，以免錯過教會的信使。”

“我明白了。”

斯維洛說。

“如果你們的人有事找我，就去拐角巷或者灰熊咆哮。”

……

黃昏。

愈發昏沉的太陽為人間填涂上最后一筆顏色，這抹色彩從干凈整潔的石臺上傾斜下來，搭在女神石像的腳裸上。

治愈神殿。

這里是供奉著女神真神神像的地方。神殿不似其它教派的殿堂那般富麗堂皇，雄偉莊嚴。反而遠遠的看上去就如同一間古老的石塔房。這種整體全由圓石搭建起來的房屋曾是明澤古代人的經典居所，如今這些散落在明澤各地，經歷過歲月沖刷后結構仍然牢固的建筑，還能發揮著為過往旅人遮風擋雨的職能。

神殿，就坐落在離明澤主城不遠的果嶺上。

這里來往的商隊每年并不在少數，但從沒有人見到過這間石塔房。

外界也沒有人知道它在哪里。除了少數來過這里的，有資格侍奉神像的人。

修斯莉娜在女神神像的神座前，虔誠的禱告著。

她是侍奉于神之側的修女。從她三歲那年被選入神殿的那一刻開始起，她就注定是那種為女神奉獻一生的人。

二十年來她的生活幾乎是一成不變。拋去進食與休眠，禱告，解經，以及侍奉神像便是她生活的全部。按理來說黃昏時間應該是神像侍奉離開神殿的時間了。治愈女神一天之中最喜愛的時間段便是黃昏時分，這段時間修女們都會讓女神殿下獨處，直到臨夜時分才會回到神殿內部——只是今天一反常態，蘇迪安大主教并未讓她離開，卻也沒告訴她留下來做什么。修斯莉娜有些不知所措，她只好在女神的神座前禱告，祈求神明的寬恕——這是她二十多年來唯一學到的事情。

一老一少靜侍在神殿之中，一個站在臺上，一個跪在臺下，空氣有些安靜。

漸漸的，修斯莉娜的思緒有些飄遠。她在想這個時間，主教大人留自己在神殿之中會是怎樣的大事呢？治愈教會沒有教皇，只有三位主教各司其職，分別執掌著教會醫院，教會神殿，以及教會修道院。三位主教中以神殿派大主教蘇迪安最為德高望重，醫院院長克復羅與修道院院長狄楠維埡分別住持內外。如今三教之首蘇迪安大主教單獨面見自己，在女神大人最喜愛的黃昏……

修斯莉娜猛然回過神來。她為自己在禱告中走神而感到羞愧不已。好在蘇迪安大主教也無法窺探到她內心中的這些言語。修斯莉娜微微抬首，她瞥到這位年紀近百的老人看著窗外安寧的黃昏。

有飛鳥在石臺上落下，啄食著石縫中的爬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