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收藏,現在的普及率之高,絕對達到了空前絕后的歷史高度,可以說再沒有什么秘密、技巧可言。俗話說“久病成醫”,病病歪歪的人瞧病的時間長了,都能混個半仙之體,小災小病自己買兩包藥就能應付,何況收藏小道。只要不迷信那些唬人的稱謂、唬人的大話,在正確方法的引導之下,誰都可以輕松地搞收藏。有些大的門類如書畫、玉器、瓷器一時難以入門,沒關系,可以先從一些低價位而相對簡單的小雜項開練,譬如宋代的制錢存世量很大,真品也不少,里面有很多鑒定技巧能供學習,譬如懂得了看紅斑綠銹的生長規律,懂得了看銅質、范型,就能為以后青銅器的收藏打下牢固的基礎;現在賣端硯、歙硯的很多,弄明白了石質、石品,以后就可以逐漸試著收藏老硯臺,等等。一個人多有錢是一回事,只要真心想收藏,就一定要從小的門類開始,買錯了也沒關系,只要搞清楚為什么錯,就向成功邁近一步。藏品的大小、貴賤所體現的都是些表面的個性,并不能增加或減少同類器物的鑒定共性。同類藏品所攜帶的各個時代的鑒定特征和鑒定原理,自有其相近的地方,一旦掌握“一招鮮”就有可能觸類旁通,上手也就相對容易了。收藏,沒有像制造宇宙飛船那么深奧復雜,它是一項簡單易行的,人人皆可以參與的有益活動。
與收藏相伴生的是鑒賞——對收藏品的認識和解讀。現在搞收藏、懂鑒定的人很多,而且會越來越多;但是懂鑒賞的人卻很少,而且會越來越少。收藏與鑒賞之間的關系就是根與本的關系,買東西收藏是根,鑒賞是本。脫離了收藏,就無所謂鑒賞;而沒有或者不懂鑒賞,再好的藏品也是一個過時的老物件,不會有藏品價值的延續。如果說收藏只是一種物權轉移的行為,那么,鑒賞就是對已經轉移到自己名下的財產的一種無限制消費,一種精神上的“貴族消費”。有很多收藏者只是通過交易實現了物權的轉移——藏品的所有權歸我了——然后往柜子里面一放,注意別磕了碰了,也就萬事大吉了。如果說能給他們帶來一點精神的慰藉,大概最多也就是兩個字:“我有。”尤其是一些經濟實力很強的企業家,看他們在商場上“橫推駱駝豎拽牛”,叱咤風云,回到家里則乖乖地自貶身價,做了舊貨倉庫的管理員。一個不懂鑒賞的收藏者,他就是倉庫的管理員——這些幾百上千年流傳下來的老物件讓他消耗寶貴的時間精力去看著、守著。看著,看不明白;守著,以后還不知道物權再轉移給誰。要它作甚!而一個不懂收藏的鑒賞者,則肯定是個大忽悠。道理很簡單,不懂收藏之道,怎么可能對收藏品有深刻的專業評價和美學欣賞,就像一個從沒到過北京的人,怎么可能入木三分地品嘗老北京鹵煮火燒、麻豆腐的地道和不地道。
收藏,一定要具備鑒定真假的本事,但那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種技能,誰都可以慢慢學會。就像我們到菜市場買大白菜,北京、天津兩地白菜的樣子差不多,可是家庭主婦一般不會買錯,這就是鑒定;而鑒賞則是一門學問,與鑒賞者的學識修養有極其密切的關系,對藏品理解或深或淺,完全在于個人的修為程度。就像買棵白菜是鑒定,至于能品嘗出各地白菜的不同味道,甚至不同吃法,那就是鑒賞的能力了。鑒定技能的掌握是一個可控的由生到熟的過程,可以預設一個終端的預期——譬如老一代瓷器鑒定家耿寶昌先生擅于民國以前的瓷器鑒定,在這個領域里先生已經被公推為一代巨擘,民國以前的老瓷器是真是仿,老先生不用看,閉著眼都能摸出來;古泉鑒定家唐石父先生晚年眼睛不好使,鑒定古錢只是貓下腰,把古錢往水泥地上輕輕一扔,聽聲音就能鑒定真偽。這些老一代鑒定家的鑒定代表著一個時代的最高水平,一般中青年鑒定從業人員目前沒有達到,但是不等于永遠達不到,耿、唐兩位先生的鑒定能力不就超過了他們的前輩了嗎?而鑒賞則不同,它屬于歷史學、考古學、古器物學、美學、文學等綜合學科范疇,與讀書、思維、見識、專業學習等更多的方面有關。學問到了、修養夠了,未必一定能夠具有很高深的鑒賞能力,歷史和當今有很多大學問家都不擅長鑒賞,譬如大學問家陳寅恪、周汝昌先生講講永宣官窯蘇麻離青的欣賞?大概不成;學問不到、修養不夠,肯定不具備鑒賞水平。20世紀中期,我國學術界出現了一次關于《蘭亭序》的爭鳴,后來結集出版了一本《蘭亭論辯》,里面收集了郭沫若、章士釗、商承祚、高二適等前輩的論文(那時的先生還屬于小字輩人物),不管觀點是什么,每一篇文章的作者都是從一個當之無愧大書法家的視角出發,結合《蘭亭序》的書法特征來進行論述,非常精彩。正是因為每一位作者都是那一時代的書法領軍人物,又對書法歷史有著深刻的研究和理解,才能有如此高深理論水平的文章參加爭鳴。那些動輒只會“線條剛勁有力”、“氣韻不通”這幾句抽象的套話,既不懂書又不會畫的所謂“鑒賞家”,相比之下,就顯得有點“小”了。
這里,筆者之所以一再重申鑒賞的重要,主要出于兩個方面的考慮:
一是當前更廣大的收藏者的確都是重收藏、輕鑒賞的一頭沉,把一件收藏品最可寶貴的精神價值連同收藏品一道,藏在了暗無天日的錦盒之中。筆者希望通過這本書的寫作,能使廣大收藏者充分認識到,鑒賞就是古玩的玩法,也是收藏價值的延續和升華,比鑒定真偽重要得多。需要收藏者多讀點書,多從藏品中挖掘出一些內在價值,這樣既可以娛人,亦可自娛。
二是當今社會老齡化的大幕已經拉開,年輕人的知識結構與我們這一輩人不一樣,如何引導他們對古老的收藏品感興趣,能夠閱讀,甚至能夠深度欣賞,讓我們中華民族的這點物質文化傳統能夠延續下去,這看似不急,實屬當務之急,千萬別讓后輩兒孫把我們辛辛苦苦淘換、整合來的這點藏品再一次當廢品賣嘍。我們的民族文化的延續,唯一能指望的,只有他們。
正是出于這種思考,我在寫這部書的時候,重點寫了對藏品的鑒賞體會和方法,其實這絕不是為了鑒賞而鑒賞,而是想通過對我的鑒賞思路的描繪告訴讀者,解讀、鑒賞一件收藏品的方法,未必總是在那幾句司空見慣的套話、空話圈里轉悠,還可以拓展一下,借用考古學、歷史學、古器物學,甚至某些物理、化學等各種學科的理論知識來觀察藏品、欣賞藏品,于是我給拙著的冠名就叫作《行走在鑒定緘賞之間》。“緘”,有密封、隱藏的意思,《梁書·賀琛傳》有:“獨緘胸臆,不語妻子。”“緘賞”的意思與“鑒賞”不盡相同,意思是把我的藏友們深藏起來不愿意外露的藏品拿出來供大家欣賞一下。唐代孫過庭《書譜》中有這樣兩句話:“糜蠹不傳,搜秘將盡;偶逢緘賞,時亦罕窺。”意思是說,那些霉爛的、長了蠹蟲的東西(指深藏不露的古代優秀書法作品)不會輕易外傳,社會上的秘藏也已經搜集殆盡;偶爾遇到一件被束之高閣的藏品欣賞一下,這個機會現在也非常不容易遇到了。《行走在鑒定緘賞之間》就是要把民間可以一見,但不會隨處可見的典型藏品通過左手鑒定、右手鑒賞展示出來,供收藏愛好者參考。
2015年11月王大鳴序于天津燕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