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8日正午，阿黛拉的房間，窗簾緊閉

“阿黛拉，你醒了嗎？”

門外傳來細細的低語，是伊莎的聲音。

沒有回應，伊莎失望地轉身，身后的卻門開了。

阿黛拉一臉疲憊，淺亞麻色的頭發凌亂的披在肩上，眼睛還是紅色的，頭上的角已經消失不見，身上還穿著凌晨回來時的行頭。她根本沒有睡覺。

“和我說說話吧，伊莎。”

伊莎驚訝又心疼地看著她，默默地點頭。

關上房間門，阿黛拉把自己撂在床上，伊莎就坐在她身邊，許久才敢開口。

“發生了什么吧……昨晚，我的胸口隱隱作痛……”

阿黛拉有些驚訝地抬起頭，她差點忘記伊莎跳動的心臟也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沒想到我們還有這樣的聯系……嗯，的確，發生了一些事情。”

“是列奧尼達他……”

阿黛拉搖了搖頭，

“他沒死，戰斗很順利。”

“那……”

“……”

阿黛拉欲言又止，

“只是我自己的無端感受罷了。”

伊莎聽到這話轉過頭瞪著她，片刻后突然爬到床上，跪在阿黛拉身邊，胳膊就撐在阿黛拉散開的頭發旁，俯首注視著她的眼睛，眼神中滿是埋怨和氣憤。

“你讓我和你說說話，到頭來你自己又閉塞起來，你想怎樣？我昨晚毫無緣故的難過了很久，所以我知道你一定經歷了什么，快全告訴我，想說的不想說的，不然我三天不跟你說話！”

阿黛拉驚訝地看著伊莎，她一臉認真的樣子弄得阿黛拉一時哭笑不得，心情不知不覺平復了些。

“好吧，我，都告訴你。”

阿黛拉準備起身，伊莎撐著床的胳膊鎖著她，二人差點碰頭，伊莎連忙躲到一邊，阿黛拉坐起來，靠手肘撐在膝蓋上，嘴角本就微乎其微的角度也斂起，眉眼低垂下去，過了許久，她才緩緩開口。

“我知道你看了很多書，戰爭，史詩，倒背如流，但我所見的，和書上差了太多……”

……

阿黛拉將經歷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伊莎，她聽得入神，時而震驚，時而憤懣，時而悲傷。當聽到阿黛拉許下諾言拯救的那個女人最后慘死在地牢中時，她怔住了，失了很久的神，仿佛心臟都停滯。

“……”

“……”

難以打破的沉默，兩個人低著頭，阿黛拉因再次涌起的痛苦記憶陷入消沉，而伊莎找到了昨夜莫名悲痛的根源，卻無法釋懷。

“我要是你……我要是你，我就加入他們，把安瑞亞人殺光，我才不在乎名義，我……”

伊莎突然錘起了大腿說道。

“有什么意義呢……”

“當然——”

伊莎卯足了勁兒想要發表想法，終于還是憋了回去，她低下頭，陷入矛盾。過了很久冒出來一句：

“你說得對，戰爭就是坨狗屎……”

伊莎現在的神態和剛進房間時判若兩人，她有些錯愕和彷徨，

“你知道嗎……昨天傍晚，我在樓頂看西南如血的斜陽，突然胸口一陣絞痛，那痛感像閃電一樣貫穿了我的全身，我無力地跌在地上，腦子一片空白。等我回過神來，爬起來拍褲子上的灰塵，我才發現，我的淚止不住的流，根本止不住。”

“……”

“我第一次這么清晰地感受到你內心的情感，好洶涌，和我想得不一樣。”

伊莎看向阿黛拉，紅著眼露出了微笑，

“原來你也是個內心脆弱的人……呵，都怪你，我本來開開心心的，現在我三天都打不起精神來……”

“對不起，我一直都這樣。我其實是個多愁善感，至少比看上去更如此。我最討厭虧欠別人，更見不得那樣的慘劇……”

“你可以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我想成為騎士，就是為了守護我想守護的人，而你，即便你現在的身份是假的，你也可以做很多事情。”

伊莎的話戳中了阿黛拉的心弦，在她內心激蕩起無數心緒。

“她說的對。”

低沉的男聲突然傳來，二人猛然抬頭，萊托站在門口，他一直在門外聽著，阿黛拉都未曾注意，

“人一生會虧欠很多事情，阿黛拉，向前看，你可以讓這樣的事情少發生。”

他把手背在后面，語重心長，像一位沒胡子的長者。

“你第一次經歷戰爭，受到刺激很正常，慢慢會好起來的。”

阿黛拉鄙夷地看著他，她感覺被偷聽很不舒服，有些話她只想說給伊莎貝拉聽，而不是他，況且……

“你偷聽我們？”

“呃，不是，我其實……”

“萊托先生，你多少歲？”

“啊？呃，剛二十八。”

“你經歷過戰爭嗎？”

“啊，那個，算經歷過吧。”

“胡說，龍國最近能算上戰爭的也在三十多年前，那時候還沒你呢！”伊莎說道。

“所以，一個和我同歲，甚至還小一些，又沒有經歷過戰爭的沒禮貌的家伙在這里裝過來人？”

萊托被說得無法反駁，不知所措，手也老實地放了下來，像個被訓的孩子。

“先生在外面等我吧，等我休息好了，我會把戰斗的細節告訴你。”

“好吧，你們聊。”

萊托尷尬地退了出去，軟軟地把門帶上。他剛走沒多久，伊莎就笑得前仰后合，阿黛拉本來還很生氣，看著他的樣子也咧嘴笑了起來。

“他像個犯錯的孩子，你看他的眉毛，快癟下去了，哈哈哈，你訓他的樣子像個女王。”

“他有什么資格在我面前裝長者。”

萊托的尷尬出現某種意義上令二人的心情好了不少，阿黛拉也明白他的心意，她和伊莎交談了一會兒后，找到了他，并向他表示了感謝。之后，她把自己行動中遇到的疑點一一告知，比如那個可疑的矮子，比如列奧尼達與凡第塔的關系，比如那些六芒星教士。

“事情很明了了。他在考驗你，阿黛拉。列奧尼達并不信任你，他很早就開始策劃這場戰斗，從他告訴你開始，他就在考驗你。你遇到的那個矮子，就是他的內應，他先對你放出消息，再等待米拉爾的反應，見米拉爾駐防沒有變化，他明白你不是敵人。”

“我也隱隱有這種感覺。”

“他公布計劃的時候就很提防我，我之前一直追問他，總是被回避。這不是什么壞事，阿黛拉，他能拿下米拉爾，這些懷疑都是再正常不過，或者說必不可少的。這證明他是一個有頭腦的人。”

“嗯……”阿黛拉點了點頭，但說實話她有些后怕，自己還是太嫩。

“這下我們省心了，這會是一個平靜的冬天，我想安瑞亞人也不會選擇立即發動反攻，他們的主力還在西方。”

萊托長舒一口氣，抬起頭看向走廊的盡頭，

“至于那個六芒星教士，之前大使回國的時候提到過他們，我們掌握的信息也有限。對了，他們最后被活捉了嗎？”

“恐怕已經變成焦炭了。我見到的幾個，都在北門的城樓里被燒死。”

“你親眼見了他們的尸體？”

“沒啊。”

阿黛拉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萊托點了點頭，

“一座大城里卻只有寥寥幾個教徒，身份高貴，法力高強，他們絕不那么容易死。如果列奧尼達邀請你去米拉爾的話，可以旁敲側擊一下。不光這件事，你大可祝賀之后大發牢騷，看他什么反應。說不定他會和你傾訴，畢竟，他也經歷了一場生死之戰。”

萊托說得沒錯，列奧尼達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阿黛拉記得從城外被托舉著，簇擁著護送進城的“羊羔”，他們在擔架上，根本看不出還活著，幾乎是一灘血肉，心臟還在搏動罷了。幾個？十幾個？一千人，就活下來這么多。

“不等他邀請我，我自會去探望他，等他的信使來報信，等我的‘病’康復。”

“快了，太陽快下山了，他的信使該到了。”

二人說話間，斜陽從走廊西邊的盡頭爬進來，是金色的。

不久之后，信使果然到達，是一個年輕人，下馬時激動地摔了一跤。他跳得像個無拘無束的小羊，甩著頭盔，大聲呼喊著跑進原克勞迪亞營地。

“贏啦！贏啦！我們拿下米拉爾啦！”

在營地苦苦等待的，由列奧尼達贈與阿黛拉的數百名弓箭手，一瞬間沸騰。他們激情相擁，奔走相告，消息很快傳到剛結束一天勞作的平民口中。緊接著是終焉堡，最后，躺在臥室里裝病的阿黛拉也聽到了消息，是一個女仆轉告給伊莎貝拉的。

“消息來了。”

伊莎進門，微笑著坐到床邊，

“我們是不是應該假裝驚喜一下。”

“啊！太好了！（大聲）”

阿黛拉冷不丁來了一句，

“怎么樣？（小聲）”

“呵呵，你嚇我一跳。你待會兒要下去走走嗎？”

“不，我不想去。你去吧，跟他們盡情慶賀，不必拘束，今天的快樂屬于每一個人。”

“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家伙把糟糕的事情都告訴我了，我哪里還有心情慶賀呢？我陪你，讓萊托張羅去。”

“那我們去地窖吧，那里還有點意思。上次我們的實驗，還沒做完。”

“這倒是個好主意。”

她們緊鎖房門，把事務統統丟給了萊托，溜去了地窖。

今夜，終焉堡大門前的空地上燈火通明，人們載歌載舞，唱起家鄉的歌謠，一些擁有魔力的人用魔杖放起了煙花，點綴了星光稀疏的冬夜。

也許他們并沒有因為遠方的勝利多么歡喜，他們慶祝的，是半年的苦痛與顛沛流離換來的珍貴的寧靜與富足。克勞迪亞沒有亡，他們還有希望。就像漆黑無邊的夜空中冉冉升起的煙火，那樣耀眼，那樣迷人。

這是所有還活著的克勞迪亞人在追尋的東西。

“地母神山的橄欖樹未曾枯黃~

石灰巖柱間的火炬未曾燃盡~

云霓之地的子民~

你將頭戴這常青的枝葉~

高舉這永不熄滅的火炬~

永遠守望著碧藍的港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