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誰”?慕梔言聽聞一聲琴音，敏銳察覺到一絲陌生的氣息，冷聲道。

“慕姑娘”，聞言，月晚風淡淡施了個禮，簡潔道明下受洛璟公子，：所托，前來邀請慕姑娘勞移芳步，隨我去個地方”。

“洛璟，你是說子書哥哥，可有憑證，為何他不親自前來?還有你是如何進來的”?慕梔言欣喜之下，很快冷靜下來反問。

“這個，洛公子不能親至，自然是有原因的，若說憑證，我也拿不出來。只有一句話，昔年洛公子曾許諾，會伴慕姑娘度過每一個梔嵐節。是非真假，慕姑娘隨我走一遭自然見分曉”，月晚風并不強求，淡淡說道。

慕梔言咬了咬貝齒，心下一橫，罷了，就隨她走一趟。看這位姑娘氣質卓然，話語中淡然而安定，不像有假的樣子。遂答應下來。

月晚風善意地囑咐，“勞煩慕姑娘閉上眼”。

說罷，慕梔言依言乖乖閉眼。琴音響起，兩人消失不見。

慕梔言覺得微微暈眩，一旁，已經有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小言”，溫柔熟悉的聲音自耳畔傳來。

月華如水，夜色襲人。

“子書哥哥”，慕梔言愣然。伸出手在自己臉上掐了一把。

“傻姑娘，我是你的子書哥哥啊”，洛子書哭笑不得地阻止。

“他們都說你走了，不會回來了。小言怎么找都找不到你”，慕梔言低聲抽泣起來。

“是我的錯，我應該早些來見小言的，來。我們不說了，這是我為你做的梔花燈，小言來看看你喜不喜歡”，洛子書溫柔牽起慕梔言，梔水河中，盡是梔花燈。風格各異，每一個皆是用心制作的，每一盞燈上都有一個女孩的樣子，生氣的模樣，撒嬌的時候，歡喜的時候……

此時無聲勝有聲。

這是最后的相聚，洛子書拿過還沒有放進河里的梔花燈，他扎得最大，最為出色，別致的一個“小言，許個愿吧，雖然今天不是梔嵐節，但是只要有心，心愿肯定會實現的”。

“嗯”，慕梔言用力點頭，眨眨紅紅的眼睛里努力不流淚。“寫什么好呢，哎呀，子書哥哥不要總是看著我。你也寫一個愿望吧”。

“好”，洛子書從善如流地執筆寫下心愿。

兩人一起將燈放在河里，梔花燈水中搖曳，絢爛奪目。

“我們的小言許了什么愿啊”，洛子書笑問。

整了整慕梔言的碎發，“我知道，肯定是想尋一個如意郎君，是不是”。

“才不是呢”，慕梔言赫然低頭。臉紅紅的。

“聽子書哥哥的話，找個好人，嫁了吧。世子人挺好的，打小就一直喜歡你。你嫁過去，肯定會一輩子舉案齊眉，順心如意的”。

慕梔言血色盡褪，臉色一片蒼白，“那你呢，你明明知道我在企盼什么”。

慕梔言的眼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我一直在等，等你放下那個阿絮，回來娶我，高頭大馬，鳳冠霞帔，絲竹管樂，歡歡喜喜地做你的新娘。現在，你要我嫁給別人，還真是諷刺”。

洛子書心疼地拭去慕梔言的淚，溫聲道，“小言，你看看我，有什么不同”。

慕梔言仔細看了一番，臉色更蒼白了幾分，月光下，只有一個人的影子，她的子書哥哥沒有影子。

“怎么會，子書哥哥，你的影子呢”。

“如你所見，我已經是個死人了。若不是有高人相助，我今日還見不到你”，洛子書很是平靜地將原委講了一番。末了，心疼道，“聽我的話，今生我給不了小言幸福。但是，子書哥哥希望小言能夠一生幸福安好”。

“怎么會呢”，慕梔言喃喃自語，小心翼翼地詢問“你是騙我的，是不是，對不對”。

洛子書黯然垂下雙眸，拂開慕梔言的手，“小言，抱歉，你忘了我吧”。

不知什么時候，月晚風悄悄出現在兩人身后幾丈遠的地方。

洛子書微微頷首示意。

“子書哥哥要走了，今后小言要照顧好自己。一定要嫁一個真心疼你敬你愛你的人。子書哥哥就是個負心漢，忘了最好”。洛子書眉眼溫柔，“我不能陪你再放花燈，今日的花燈就代替我洛子書這一生的誓言”。

“不要，不要”。

洛子書緩慢而堅定地一步一步走向月晚風，背向慕梔言。

“聽話，小言”。洛子書聲音微微發顫，強忍住沒有回頭。

“月姑娘”。

“不再說會話嗎”？

“不了，遲早要分別的”。

月晚風并不多言，洛子書沒有實體，這具身體是她用靈術幻化出來的。在里面呆久了也是有害無益。

“還請再勞煩姑娘一事，子書想請姑娘封住小言的記憶”。

“你希望她忘了你”?

“忘了我，小言會更幸福”。洛子書輕語。

月晚風不知可否，“興許她就是愿意記著呢”？

“不過，既然答應幫你，這點我應允了便是，洛公子稍等片刻”。

“慕姑娘”，月晚風柔和喚道。

慕梔言下意識地像聲源處望去。

悠揚婉轉，空靈輕勝的琴聲響起，慕梔言只覺腦海中有什么東西在逐漸封存流失。

一曲《鎖情》完畢。想必這位慕姑娘不會再記得洛璟此人了。月晚風微微感慨。

“多謝姑娘”。

“不必言謝，走吧，時間不多了”。

暮溪村。

阿絮低頭將燈芯挑出來，換上新的燈芯，屋里明亮了些許。阿絮接著將挑選手邊的藥草。

“阿絮”

阿絮似乎有人再喊她，以為是幻聽，沒在意。

“阿絮”，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暮溪”?阿絮先是迷離，然后驚喜，最終在臉上化成了溫婉的笑意。

“你回來了”。不是疑問，不是質問，不是憂憤，而是肯定和熟稔。仿佛兩人從未分開一樣，仿佛他只是回來晚了些。

“我回來了，回來看看你”，洛子書笑道。

“先坐會兒，我給你煮杯茶”。

“哎，好”。

不多時，阿絮將茶放到洛子書面前。

“怎么樣，這茶還是你教我的，手藝可有進步”，阿絮略微歪頭，溫柔問道。

“阿絮冰雪聰明，香甜甘醇，唇齒留香。這煮茶的手藝早已不在暮溪之下了。”。

阿絮露出一個略顯苦澀的笑，這幾年，她每天都會煮一次茶。就好像當初他在時一般。

兩人一時無語。一室安靜，卻絲毫不覺尷尬。

這樣的平淡和寧靜。

阿絮仍在細心地挑選藥草，洛子書貪戀地望著眼前的姑娘，眼前溫婉的倩影和昔日的記憶重疊起來，一切似乎都沒有任何變化。一襲素凈的布衫，白皙清麗的容顏，烏發簡約地梳在腦后，偶爾不經意間輕蹙的眉頭，一舉一動皆是安然婉約。

腰間還別著一支塤。洛子書的眼光移到墻上，熟悉的位置，一支塤靜靜地掛在上面。

洛子書懷戀地笑了起來，走過去將塤取了下來。

“阿絮，這塤你還留著呢”?

“嗯”。

“我會吹了，阿絮。就是你以前教我的那支曲子。我們合奏一曲”?

“你會”?阿絮臉上明顯的不相信。洛子書出身名門，對于音律自然是有一番造詣的，不過，在吹塤這方面，確實少了些天賦。

洛子書吹了幾個音出來，略帶得意，“你看”。

阿絮將腰間的塤解下來，揚手示意，吹了起來。洛子書緊隨其后，塤聲一高亢，一清越，金玉和諧。

塤聲回蕩，驚起樹上的鳥雀。

“抱歉，阿絮”

“何事”?

“兩年前，我便欠你一句對不起”。

“你能回來，我很高興”，阿絮沉默片刻，千言萬語，化作八個字。

洛子書心里的弦緊繃到極致，一下斷了。

“可我只能回來看看你，對不起，對不起，今生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暮溪注定要失約了”。洛子書擁住阿絮。

“暮溪，這兩年來，我一直在做一個夢，夢里，就像現在這樣，你說你要走了，回來看看我，和我道別。我一直以為只是個夢，沒想到，這個夢變成了現實”，阿絮喃喃道。

“你說，現在是不是也是個夢，等明天夢醒了，我還可以繼續等你，等你那一天真正回來”。

洛子書身子一僵。

“對不起”

“暮溪，抱緊我，好不好”。

聞言，洛子書用力抱緊懷中的人，阿絮也緊緊回抱。這是一個冰冷的不帶溫度的擁抱，在阿絮眼中，卻敵得過世間萬千星輝。

“暮溪，你許我一個來世好不好，給我一個念想”。

“來世，暮溪一定會先找到阿絮，一輩子護她愛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朝朝暮暮不分離。那個時候，阿絮一定要等我，好不好”。

“好，下一世阿絮等著暮溪來找她”，阿絮眼中的淚水緩緩流淌，化作一行清淚，落在洛子書的心上。她緩緩退出這個擁抱，勉力裝作無事，“暮溪，你是不是該走了”?

“我要走了，阿絮，今生照顧好自己。碰上喜歡的，就在一起”。

“我會永遠把你放在心里，就算有一天我嫁了人，將來兒女繞膝，鬢白齒疏。還有我們的約定，下一世，我會等你，等你來找我”。

“好”，洛子書最后留戀地回望一眼。“今生緣盡，來生定不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