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濱及時打斷這段毫無意義的對話：“院長，我今天不是來跟你談這個的。”

院長卻堅持說：“可我找你來就是談這個的。”

杭濱覺得院長就是在顧左右而言其他，故意將話題引到其他方向上去。如果說這個學校堅持要用隱瞞的方式搞不正當科研，他寧愿退學也不愿繼續被學校利用。

不過在杭濱決定是否退學前，他必須要想辦法搞清楚這個學校到底在做什么。就算是要退學，他也要向全人類揭露這個學校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今天是來和您討論細胞學院本身的問題。”杭濱同樣有自己的堅持。他不知道如此直接的問話是否能夠達到效果，不過無功而返也比不作為強。

“我也想和你探討學校本身。”院長語氣依然平緩，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學校的宿舍墻壁不是磷脂雙分子層，細胞骨架也不是蛋白質結構。你覺得宿舍是細胞嗎？”

杭濱壓住心里的浮躁，努力思考院長拋出來的這個問題。思慮過后，杭濱說：“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細胞，就跟直升飛機不是蜻蜓一樣。直升飛機只是通過仿生學模擬蜻蜓的飛行原理，但是他們本質上是兩個東西。不過……”

說著說著，杭濱突然頓了一下。無論是以前聽別人說起宿舍，還是親眼見到宿舍，包括后面住進宿舍，宿舍給杭濱的感覺就是個細胞。

“不過什么？”院長頗有耐心地等杭濱把話說完。

杭濱蹙著眉頭，試圖將那種霧里看花的感覺表達得更貼切一些：“我能夠感覺得出來，宿舍是活的。雖然只是人工智能，而且是很低級的人工智能，但宿舍群真的是一群生物。”

院長似乎想把話題繞進一個死循環：“所以你覺得細胞學院的宿舍是細胞嗎？”

“是人造細胞。”杭濱說，“線粒體是人造生命，這個我可以肯定。宿舍也是人造生命。這個問題就像智能機器人是不是人一樣，或者說電子寵物是不是寵物。它他們之間有交集，有共性，但不能完全等同。”

院長嘆口氣說：“哲學最難的地方就在這里，如何從相似的事物中找出通項公式。”

院長從抽屜里抽出一張紙質的卡片說：“這個給你。”

“這是什么？”杭濱接過卡片，上面印了一句話：

WHAT IS LIFE ?

何謂生命？

院長指著卡片說：“這是你的試卷。根據問題，把答案寫在卡片背面。交卷時間從現在到永遠都有效。如果你在有生之年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你可以把試卷交給別人作答。”

杭濱拿著卡片哭笑不得。這個問題太愚蠢了！

目前世界上已經陸續有人給出三百多個答案，可惜沒有任何一個答案能夠得到眾人信服。“這道題根本就沒有答案。我為什么要回答這個問題？”

院長認真地說：“就像我為什么要回答你的問題一樣。今天你在課堂上說，我們學校研究的根本不是人類本身。于是你問我，學校研究的到底是什么。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們學校研究的是生命本身。”

院長又指了指杭濱手中的卡片，“我已經給你我能給的答案，現在輪到你回答我的問題。如果你能給我我想要的答案，以后我們還可以針對這個問題繼續討論。否則，我們的討論必須就此結束。”

何謂生命？呵呵！

杭濱將卡片翻到背面，直接問：“有筆嗎？”

院長沒有拿任何一支筆給杭濱，她誠懇道：“年輕人，我奉勸你謹慎作答。我知道你知道答案，但不是現在。”

“哦？”杭濱有一絲好奇，“你知道我要寫什么答案？”

院長盯著杭濱的眼睛看了有半分鐘之久，安靜的對視過后，院長開口說出一句話：“Life is a self-sustaining chemical system capable of Darwinian evolution.”

（NASA，1994）

生命是一套能夠進行達爾文進化且能夠自給自足的化學系統。

這是美國國家航天局1994年對“生命”的定義。

被院長猜中心中所想，杭濱心里兀自揪了一下。他剛才真的打算把這句話寫在卡片背面！

將近一個世紀以來，別說是科學家，就連不少小學生也對這個定義提出諸多反駁觀點。可是科學界至今沒能給出另一個合理定義，又考慮到NASA聲望比較高，所以很多學校依然把這個定義列入教學大綱。

杭濱想要寫這句話上去，并非是因為杭濱完全贊同這句話，而是因為這句話在全球知名度最高。他不想在這種沒有意義的問題上與院長糾纏，所以他想要用簡單粗暴的方式結束這場對弈。

如果院長反駁這個定義，杭濱至少可以用NASA的威望來壓一壓院長的氣勢。

可惜，杭濱萬萬沒想到，院長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院長不是在隨便打發人，院長是真的想要和杭濱探討這個問題。

杭濱耳根開始微微發燙，一股無形的灼熱感從他手中卡片傳來。這股熱氣從杭濱指尖游走進他全身筋脈之中，逐漸燒得他臉頰也染出紅暈。

院長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說：“如果你只是想要摘抄教科書上的答案，那我們的談話就此結束吧。否則就算我把學校正在進行的研究告訴你，你也不能理解這些科學家究竟在做什么。”

杭濱的最后一絲勇氣被院長擊破，他小聲說：“我會盡快給你答復。”

“不急。”院長說，“子曰：‘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不成大事’。一輩子還很長，你有得是時間慢慢思考這個問題。”

杭濱頓時覺得他手中的紙片重了很多，這不是一張普通的紙片，紙片里隱藏了一個正在改變世界的秘密。

就像許多神話故事一樣，神話中的英雄經常會遇到性情古怪的妖怪先知。想要從先知那里得到答案，就必須回答先知提出的古怪謎語。

對，卡片上的問題應該是一個謎語。

在古希臘神話中，俄狄浦斯曾與獅身人面有翼獸相遇。獅身人面有翼獸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什么東西早晨用四條腿走路，中午用兩條腿走路，晚上用三條腿走路？

俄狄浦斯想出正確答案，是人。

人類嬰兒時期用四肢爬行，長大后用雙腿走路，年邁后借助一根拐杖走路。

真是一個古怪的學校，杭濱帶著神話一樣的謎語離開院長辦公室。

院長想要什么樣的答案？院長又在暗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