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腳
- 楊曉景
- 2613字
- 2019-09-09 17:31:33
一幅有特色的畫卷——讀小說《小腳》有感
我真不習慣讀熟人寫的小說,不知為什么總也擺脫不了熟人的影子,仿佛這書里寫的就是他自己。有人推薦楊曉景先生的小說《小腳》(又名《殘夜》),本身我對這個有興趣,加之我倆未曾謀面,我想看看楊先生是怎樣用故事來講述女人的受難史。
我一口氣讀完了十八萬字的《小腳》,這一讀,好像暴飲了一杯烈性酒,醇酒下肚,蕩氣回腸,回味經久不散。我是學歷史的,本不該把文學的作品拿出來品頭論足,好在古人有“文史不分家”之說,這句話壯了我的膽,我索性把這頂撞我腸胃刺激我神經的“酒氣”一吐為快。
《小腳》是時代的大寫意
小腳并沒有特意描述時代,也沒有詳細地羅列年表。如果這樣小說很可能寫成了只見時間不見時代的平庸之作。《小腳》用大寫意的手法,工筆勾勒這個時代的特征和線條。
小說所描述的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至四五十年代,是中華民族災難深重的特殊時代,是中國社會變化最大的年代。在中國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既有舊東西殘留,有鴉片、纏足、包辦婚姻等惡習,也有新事物的出現,有禁煙、放腳、土地改革等浪潮。這樣的變化不要說小說中保守的主人公“劉氏”無法理解,就是當時覺悟的老百姓也難以想象。滄海桑田,正應了那句古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小腳》的故事發生地比較獨特,黃河岸邊,秦晉之交,抗擊日軍的前沿陣地;陜北南部農牧生產地區,紅白區的交界處,也是國共兩黨拉鋸戰的主要戰場。這一地區從生活上保留了中世紀中國農村社會的形態,但人們的思想,卻開始在與自然和命運、外敵與內患的抗擊中發生巨大的變化。這樣的設計,為小說增色不少。
我們看看作家大寫意下的時代脈絡吧。美麗的罌粟花,盛開在陜北大地上,這恰好和中國其他地區鴉片荼毒禍害民眾的歷史慘狀一樣,陜北人在鴉片的麻醉中覺醒。老莊有不少人吸食上了鴉片,治病療傷,飲鴆止渴,很快人們就發現這是一個消耗地力、消耗錢財、使人墮落的壞東西,許多人戒掉了鴉片,而且政府也出面提倡戒煙。
小說中描寫的地下的災難還沒有過去,天上又出現了幽靈一樣的日本飛機,善良的陜北人更是一無所知,于是包括如云的爹媽和其他百姓慘遭毒殺。也正是這鬼魂一樣的飛機轟炸,又一次驚醒了陜北人,他們參加了抗日,小小的老莊出現了新元等一批抗日軍人和積極分子。老莊也像其他地區一樣建立了抗日民主政權,捐款捐物,支前抗戰,一派火熱景象。
老莊的新政權正領導老莊人民開始建設新生活之際,國民黨反動派的進攻,又把他們的家園破壞了,牲口被殺死,婦女被強奸,老莊人民繼續斗爭,游擊隊、黨組織、自衛隊活躍在這片土地上,就連思想保守的新民也參加了自衛隊,而且獲得了家人的支持和理解。
淳樸老實的老莊人民與災難深重的中國人民同呼吸共命運,他們的脈搏和心臟一起隨著這個時代在跳動,他們胸中涌動的是一腔不甘向命運屈服的熱血,他們的身軀成為那個時代的剪影和雕塑。
《小腳》是人性的工筆畫
小說如何才能生動?就是寫人,寫活生生的人。不要寫蒼白無力的不食人間煙火的神。要把小說寫成藝術品而非宣傳材料,也是寫人,寫人性。要把小說寫成有生命力的作品,也是歌頌人性、贊美人性。在這點上《小腳》做得很好,它簡直就是一幅人性的工筆畫。
劉氏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苦命的身世讓她飽受磨難,婆婆的壓迫使她歷盡辛酸,終于熬到自己做起了婆婆,執掌了大權,于是把曾經受過的痛苦一股腦轉嫁給媳婦秀和如云。她極力維護自己在這個家中的權威和統治,吃飯要分出等級,干活要分派監督,時常不打就罵,耍耍威風。
一個苦命的寡婦,在人性上更有自己的獨到之處,她要用自己羸弱的身軀保護貞操和兒女,在性格上要顯示自己的強悍,同時對兒子和媳婦的纏綿愛意表現出“酸葡萄心理”。她不能容忍兒子幫助媳婦干活,不能容忍兒子疼愛媳婦,樂見兒子打罵媳婦。
劉氏是一家之主,她要拿出掌柜的威嚴的同時還要安排家里的生活和生產,在她身上不乏辛勞農婦的身影。她嚴厲監督兩個媳婦和兒子的耕織生產,認為這才是興家之本。她反對任何人糟蹋糧食的行為,她的防災意識特強,在逃難之中也能帶足口糧和鍋碗瓢盆。
劉氏是一個小腳女人,她除了得意自己的針線活外,最得意的是自己的三寸金蓮,這是她遵守婦道的象征,也是她用來要求別人的標桿。于是她用她那標志性的小腳踩踏兒媳的大足,以此來提醒秀遵守婦道。但是人性不可違,她害怕孫子看見自己丑陋畸形的小腳,在生命垂危之際,還是露了馬腳;她要求子女恪守人倫禮教,自己卻在昏迷中不自覺地呼喚出夢中情人的名字。我們是該笑劉氏的虛偽,還是該夸贊人性的偉大呢?真實的劉氏,真實的人性。
鴉片扭曲了她的靈魂,毒癮一發作,六親不認,哭天喊地,沒有往日的剛強,節儉的美德變成了自私,甚至失去人性。在糧食緊缺時期,她拒絕接納無依無靠的如云的家人,嚴格控制家里的食品,使得哺乳期的秀幾乎餓昏。人性是可變的,可以被毒品變為獸性。
劉氏是一個復雜的人,經歷復雜,角色復雜,性格復雜,氣質復雜。我們不能說她是一個好人抑或壞人,只能說她是那個時代的一個活人,她的身上既有人性美好的閃光點,也有人性中丑陋的陰暗面。她屬于新的沒有學會、舊的還沒有忘記的一個人。作者刻畫得比較細膩也比較成功。
《小腳》是陜北農村的風情畫
寫陜北的小說,講陜北人故事,《小腳》簡直就是一幅陜北風情畫。陜北的年節農事,陜北人的禁忌信仰,陜北人的婚喪嫁娶,陜北人的衣食住行,陜北人的方言小調,小說都有細致的描寫。
男人有男人的愛好,女人有女人的活計,孩子有孩子的樂趣,貧瘠的陜北土窩里生活著這樣快樂的一群人,令人賞心悅目。
男人合伙做生意把錢丟了,最公平的辦法,就是賭咒,他們認為非常靈驗。最后新民和轉女等三人都沒有受到報應,而是偷錢的拐子暴斃在驢圈里。
小說中最有陜北味的情景是,一群陜北婆姨坐在熱炕頭,有說有笑在縫新元回家要蓋的被子。久別勝新婚,窯洞里洋溢著一種幸福將至的喜悅,彌漫著放浪挑逗的語言和笑聲,充滿甜蜜幸福的氣氛。婦女們把自己的祈求、心愿和溫暖縫進了棉被里。一個婦女縫完最后一針,低下頭,用牙齒齊刷刷地從根咬斷了線,把線纏在線轱轆上,捋了捋頭發,這一切就是陜北女人習慣的動作。
小說中納鞋底的女人,紡線的媳婦,做飯的婆姨,搬弄是非的婆婆,甚至偷漢幽會的媳婦女子,無一不是陜北農村的風情再現,簡直活脫脫的一幅風情畫。
《小腳》的作者至少是我的半個老鄉,因為她的許多描寫與我家鄉風情大抵一致,作品就是現代陜北的一幅特別畫卷,顏色鮮艷,大紅大綠。不知我的說法搞文學評論的朋友是否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