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動的班城
毋庸置疑,這就是故鄉(xiāng),難舍難棄的故鄉(xiāng);這就是班城。懷遠的班城,筑夢的班城。它真像“荒原”上風吹過的一抹青綠的草,在虹影的叩問和呼喚聲中,風格含蓄而細膩。帶著唯美的意志和一個自由的傳達渠道,切入我們存在的內(nèi)核。
于是,我突然禪悟,這冰山一角的鎮(zhèn)巴山城,它實在是令人高爽,令人心悅,令人無話可說。
這是時間的源頭,是鴻蒙,是遠古,是唐朝的春江花月夜,是“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的古典美學(xué)意境。但要皴染這樣的美,這絕響而凄涼的美,你無須再慕陽春三月,也無須再問春暖花開。因為,誰能忘卻這夢蘇的美、含蓄的美、靦腆的美、朦朧的美、和煦的美呢?何況,還有這油菜花兒的美,這淅淅瀝瀝的春雨的美,這甜甜的野刺梅花開花落香滿衣的醉人的美。這些美,這樣的美,是不是故鄉(xiāng)獨特的美、壯麗的美、迷你的美呢?
站在城市展館小巧玲瓏、霓虹飛渡的制高點上,聽沈奇老師作為詩人和漢語學(xué)家對這座精致而典雅的秦巴邊城由衷的贊嘆和評說,心儀已久的向往便隨緣如愿,百般留念。而用毅衡先生的話說,“看過日落后眼睛何用?”

一天的風塵,留在茫茫群山中回應(yīng)。淡淡的酒香,是鎮(zhèn)巴兒女綿長的記憶。問題是,詩人沈奇和廣芩大姐,都未及洗塵,便馬不停蹄地走進黑虎,走進民間,走進《一代梟雄》曾經(jīng)留在鎮(zhèn)巴的絕響,不僅領(lǐng)略文化熱土,還不斷尋找當年的土匪頭子王三春曾在鎮(zhèn)巴留下的匪巢遺跡。對此,當新老朋友相聚并互換心聲的時候,我似乎更加禪悟和明白,這冰山一角的鎮(zhèn)巴山城和鎮(zhèn)巴山城譜寫的鎮(zhèn)巴文化,它實在令人感慨,令人心悅,令人無話可說。但是,祝愿、問候、高翔,一切皆是我們的本意。是我們古老的鎮(zhèn)巴、神奇的班城,在穿越時空隧道的驛旅上,用“山水鎮(zhèn)巴,民歌之鄉(xiāng)”的人文積淀和地域文化的豐贍底蘊,向尊貴的客人,向廣芩老師和沈奇先生虔誠致意,并緣崇山峻嶺的蒼茫而新生。

舉起這杯酒吧,這酒是地產(chǎn)酒,是最普通的苞谷燒。雖然,它質(zhì)樸,它土氣,但它是巴山深處最古老的民間絕活。是最地道的非遺傳承。因了它,我們在張飛夜過巴州時,曾在古老山道上擺上九陣而潰敗曹軍的山洼里,在千古傳頌的荔枝道上,用九陣壩的地產(chǎn)酒為客人們獻上一曲氣壯山河的《巴山酒歌》,歌聲里,陜南歌王劉光朗終身迷醉的民歌情懷,在文工團長熱情瀟灑,青年演員氣宇軒昂的襯托下,唯讓客人們在十里之外的古老班城,便聞酒香的搖醉。于是,在一同走過的春天里,在花香,在甜甜的野刺梅中,在濃濃的地產(chǎn)酒那實實在在的清香撲鼻的山道上,無不讓人切膚地感受到古老的巴山那“醉里乾坤大呀,壺中歲月長”的壯闊境界。
如果說,神話的意蘊和奧秘,越來越顯示出它的巨大文化價值,那么,在中國文明史的進程中,除了神話傳說,宣紙的誕生無疑是中華文明持續(xù)發(fā)展的一場前所未有的書寫革命。記得那時候,我們的“紙業(yè)之父”蔡倫夫子,在洋洲的兩角山上發(fā)現(xiàn)了龍須草的那個黃昏的微雨時節(jié),那一瞬間的那一發(fā)現(xiàn),就已經(jīng)注定了秦巴山地的楮河岸邊,我們的巴山火紙就會在崇山峻嶺的腹地中應(yīng)運而生,尤其是楮河岸邊的胡氏家族偏就這么一代又一代地傳承、演變、保護。直到今天,由巴山火紙演變而來的秦寶宣紙,仍以它獨有的潤墨效果享譽四海,飛越五洲。幾經(jīng)滄桑,幾番風云,這古老的民族瑰寶仍以手工坊式傳承了下來。這樣的結(jié)果,當然是沈奇老師在檢視宣紙產(chǎn)業(yè)園后愈加贊賞的緣由。他說:“北方有青檀,化作鎮(zhèn)巴宣,秦寶成正果,美名天下傳。”潑墨揮毫,詩意高遠。
于是,廣芩老師前后而至,不為別的,只為文明的敬仰,也為藝術(shù)的膜拜。為了這敬仰和膜拜,在清涼瓦舍、古色古香,處處彰顯文化特色并由平凹主席題寫“三鄉(xiāng)文化”的“民族園”里,鎮(zhèn)巴的縣委書記勇健同志風塵仆仆地學(xué)習(xí)歸來。這位熱愛文化、敬重文化、厚愛文化的老書記,在和《一代梟雄》與《青木川》作家的熱議中,似乎酒逢知己,一見如故。在濃濃的酒香中,老書記如數(shù)家珍地傾吐著獨特的充滿魅力的鎮(zhèn)巴文化,那種熾熱而坦蕩的公仆情懷,讓廣芩老師獲益匪淺始料莫及。對此,在簡樸而地道的農(nóng)家飯前,廣芩大姐深有感觸地說:“鎮(zhèn)巴的山好、水好、人更好。但同時,鎮(zhèn)巴的飯菜也在簡樸中體現(xiàn)了一種純正而地道的農(nóng)家口味。”所以,品了鎮(zhèn)巴的菜,見了鎮(zhèn)巴的人,廣芩老師說,她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面對宣紙,在鎮(zhèn)巴宣紙胡氏傳承人的熱情接待中,廣芩老師以她特有的貴族風范,詳細檢視和傾聽了鎮(zhèn)巴宣紙手工作坊的許多工藝流程。伴隨著傳承人那些絕妙而動人的描述,我感覺出此時的廣芩大姐面對的似乎是一座神秘而高遠的藝術(shù)殿堂,隨著殿門的徐徐開啟,一張紙,一張潔白而厚薄勻勻的宣紙,開啟了作家無窮的藝術(shù)視域。而那些暗影、簾子、條紋,在作家和詩人們的眼里變成了山川、田疇、丘壑,甚至還復(fù)活了一株草、一棵樹。而那株草,就是這極為普通的一株沙田稻草;而那棵樹呢,它卻是鎮(zhèn)巴獨有的遍布崇山峻嶺的青檀樹。
這是春天,萬物復(fù)蘇的春天,園里幾棵青檀樹已發(fā)芽吐綠。這幾棵樹來自于山野,是傳承人植它于園中的品牌樹。而在崇山峻嶺的秦巴腹地,隨著宣紙產(chǎn)業(yè)的傳承和延續(xù),它的同伴們在崖畔,在溝壑,在春風里,蔥綠搖醉,自然生長,很快成為這大山溝里引人注目的搖錢樹。但它們知道,越是這個時節(jié),就越是它們剮皮獻身的黃金時節(jié)。那樣的時節(jié),它們要截枝去皮,要短暫浸泡。然后,它們的皮,那青色柔嫩的皮,再過蒸煮,二次浸泡,石窩搗碎,再次沉淀,二次過濾,經(jīng)過無數(shù)道細活絕活的工藝流程,在樸拙的手工作坊里,工人們心靈手巧地舀著宣紙,舀起一張張原始而初具雛形的毛邊宣紙。但他們每舀起一張紙,就舀起了一段滄海桑田的中國歷史;當他們不停地舀下去,中國歷史和世界文明史也會這樣不停地舀下去,續(xù)下去……于是,看似簡單的舀紙,實則是這些造紙大師們在彰顯著他們的智慧,在化腐朽為神奇。在編織著這個世界最具審美情趣的哲學(xué)和藝術(shù)范疇。于是,從《清明上河圖》開始,從八大山人的皴染中,從齊白石、張大千、啟功、李苦禪、范曾和劉大為們的揮毫潑墨中,從徐悲鴻的駿馬奔騰里,從黃胄的三頭小毛驢中,我們從徽宣一路舀來,直舀到秦寶宣紙享譽藝壇的時候,我們終于看到了來自于大自然,又回歸大自然的青檀樹們,它們終以藝術(shù)的形式書寫了這大千世界的思想內(nèi)涵、哲學(xué)內(nèi)涵和美學(xué)內(nèi)涵。
這就是宣紙,是藝術(shù)家們皈依心魂和藝術(shù)殿堂的精神旨歸,是司馬遷奉獻《史記》,是永和九年的那次聚會和曹雪芹奉獻“紅樓”的文明使者,是儒、佛、道三位鼻祖通天、通關(guān)和通大道的信使,是廣芩老師題贈我“入無窮之門,游無極之野”的深度闡釋。還有《詩經(jīng)》,有高山仰止的唐詩數(shù)萬首,有《春江花月夜》,有珠穆朗瑪?shù)奶扑伟舜蠹摇Uf到底,都是這張紙,在載著竹韻、檀韻和草韻,在神話傳說時代和當代海量的網(wǎng)絡(luò)時代進行的一場永遠也無法取代的書寫歷史。
對此,廣芩老師說:“既然是產(chǎn)業(yè),核心就是品牌,要塑造強勢的鎮(zhèn)巴文化品牌,可以打好兩張牌,一張牌就是我們此行的目的;但就今天的《青木川》車水馬龍,人滿為患而言,這目的不言而喻;而另一張牌就應(yīng)該是這手工作坊的鎮(zhèn)巴宣紙了……”

是啊,一張宣紙,它記錄了人類數(shù)千年文明進程的波瀾與壯闊;它點染了人類在賴以生存的大自然面前,熱愛自然、敬畏自然的無限審美情趣。因此說,世界因宣紙而美麗,社會因宣紙而和諧,人類因宣紙而高貴,歷史因宣紙而厚重,文化因宣紙而圓融……
從寫出第一首較為像樣的小詩《紅葉》算起,沈奇老師近四十年的詩歌生涯,數(shù)量不算驚人,但詩意、詩心、詩境卻充滿著高古與博大。縱然,他把大部分詩學(xué)才情都傾瀉在詩學(xué)理論的瀚海之中,先后推出數(shù)十種享譽文壇的重磅詩學(xué)專著,但他依然治學(xué)嚴謹,持之以恒,不斷探索詩和詩論的無窮之門。而且為人低調(diào),質(zhì)樸為真,情懷高雅。首次和他見面,卻在古老的班城那山環(huán)水抱的迎門口錯失良機。于是,在細雨中,在淅淅瀝瀝的雨霧中,我只能心儀已久地返回酒店門口。果然如此,透過蒙蒙車窗,我七二八分地猜想,店門口,那瘦瘦的高挑個子,那戴著眼鏡,穿著樸素的人,難道他就是沈奇?
不錯,兩鬢霜白但目光深邃的沈奇老師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握手,言歡,就座。一切平鋪直敘。就像沈奇先生的簡樸。只是那鏡片、那目光、那舉止,彰顯了一代詩人的清廉與風骨。
但是,有一個細節(jié),我是切膚地印在了平生的腦海里,再也無法抹去。序幕很簡單。當那盤紅艷艷香噴噴的油炸土豆被那位可愛的山妹子羞羞怩怩地端上桌面的時候,未及介紹,沈先生伸手便取,動作干凈利落,讓人始料莫及。而我與沈先生近坐,整個過程,我感受得淋漓盡致。而我又是典型的“快人快語”,愛憎分明。與人交往,從不設(shè)防,只是用心地去感受,去承諾,去實施,去辦理。于是,話匣打開,所有的心思和盤托出。席間,又有陜南歌王劉光朗優(yōu)美而輕吟的小調(diào)和茅山歌,像一壺陳年老酒,更加馥郁飄香。這結(jié)果還真讓沈先生一行如癡如醉,開了陜南民歌境界,著實詫異和興奮。
作家、詩人、評論家、學(xué)者,在沈先生和廣芩大姐身上,無不滲透在其言談舉止的每一個細節(jié)。但他們是平凡的人、普通的人、低調(diào)的人,是一些有知識、有修養(yǎng)、有建樹而又虛懷若谷的人。沈先生治學(xué)嚴謹,且言必行,行必果。在留鎮(zhèn)的短暫而風塵仆仆的日子里,他先后去了宣紙文化產(chǎn)業(yè)園,去了楓谷橋,去了黑虎山。去那空曠而遼遠的苗鄉(xiāng)廣場。對于那些仿古又不失現(xiàn)代建筑美學(xué)風格的風景名勝,沈先生談了許多中肯意見,其中包括歷史、文化、色彩、風格、命名等等,他都給予了極高的評價,但也提出了一些不同的看法。在這些非常中肯的評價和建議中,他提的最多的當屬這些仿古建筑的文化元素。只是未曾想到,沈先生能把我的請求和希望重重地放在心上,在回到西安的翌日,就發(fā)給我信息,并隨函發(fā)來他為兩處旅游景點擬定的楹聯(lián),其內(nèi)容如下:
“德壽好,釋念。兩處楹聯(lián)修訂,《楓谷橋》:金谷歌年華花語出岫,丹楓照故土天心回家。《黑虎樓》:迎華夏賓朋共賞山長水遠,聚秦巴鄉(xiāng)友同稱地廣人杰。至于具體書寫,我可代為請省上書法名家鐘明善和吳振峰兩位,可否,請告知!”落款為“沈”。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這樣的學(xué)者、名家、大家,能為鎮(zhèn)巴出謀劃策、貢獻智慧,不說本身的意義和品位,單是這份責任和沈先生的鄉(xiāng)梓情懷,就足夠讓本土,尤其讓本土文化人士深深知足和感激。
這是沈先生賜予鎮(zhèn)巴這片紅色土地的精神財富。相信,它會灼灼其華,劍膽文心,萬古永存。
而《一代梟雄》熱播后,全國觀眾尤其秦巴兒女反響強烈。但除了青木川當年的魏輔堂那些民國年間的匪患軼事,它的戲劇情節(jié)又多來自于曾叱咤川陜的土匪頭子王三春留下的許多傳奇故事。對此,在《一代梟雄》的故事情節(jié)中,鎮(zhèn)巴、黑虎山、王三春大營總在熱播中數(shù)度出現(xiàn)。這時候,被譽為“三鄉(xiāng)文化”和“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的“凄涼地”鎮(zhèn)巴,就再次成為國人關(guān)注的熱點。問題是,隨著觀眾的呼聲,為了給那段歲月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廣芩老師不得不靜下心來,開始思考《一代梟雄》的另一部梟雄傳奇,思考那段亂世冤孽的殘酷歲月。
20世紀二三十年代,王三春犯事后之所以逃難到鎮(zhèn)巴,直到把大本營扎在鎮(zhèn)巴伊始,我們認為,一個最主要的根源是,鎮(zhèn)巴山大溝深,地域遼闊,交通不便,不僅蜀道難,難于上青天,而且易守難攻。加之山高皇帝遠,當時的環(huán)境是,國民黨鞭長莫及,紅軍又忙于國共合作,一致抗日。乘此夾縫,王三春便獨立山頭,稱王稱霸,屢屢禍害一方。其手段之惡劣,心地之殘忍,亙古少見。但王三春為匪卻事出有因,而且初為人匪的時候,王三春的口號是“殺富為生,不搶窮人”。但王三春生性多疑,在巴山深處劫富為匪的時候,卻多次在富人家里一無所獲。對此,他派出密探,終于打聽到一些土豪劣紳為躲避王三春匪患,大多將財富藏在窮人家里。于是,王三春才撕毀諾言,改變了為匪觀念,不論貧富,通通打劫。據(jù)說,王三春不僅反復(fù)無常,而且忌諱很多,稍有風吹草動,立馬變臉。最后發(fā)展到喪盡天良,失去人性。
至今傳說和記憶猶新的是,王三春有七個老婆,而他最疼愛的小老婆梅氏,是從寧陜境內(nèi)搶來的大戶小姐,天生麗質(zhì),雍容華貴,尤其這小女子使得一手好槍,人稱雙槍闊太。就這,他們夫妻在鎮(zhèn)巴城里的黑虎山上還建有夫妻碉堡。至今,黑虎梁山頂還留有碉堡遺址。但是,這恩恩愛愛為非作歹的亂世夫妻,在那一年的春節(jié)后不久,梅娘和王三春走出碉堡放風,看到滿山遍野的迎春花和野櫻桃花,還有甜甜的野刺梅和那些春風一家的桃李杏,這梅娘在鮮花叢中徜徉,不覺醉態(tài)朦朧地忘了今夕何夕,走著走著就情不自禁地道了一聲“哎呀,快打春了”。
誰知道,梅娘輕描淡寫柔情似水的感嘆,卻惹來了她的殺身之禍。第二天,王三春派他的衛(wèi)隊長送梅娘回寧陜老家省親,一來梅娘離開爹娘已久,早已思親心切;二來三春開口,她何樂而不為呢?于是,梅娘騎著她的大白馬,在衛(wèi)隊長和綁匪程五、王虎等匪徒三人的護送下,很快來到茫茫山崖的拴馬嶺時,梅娘突然被衛(wèi)隊長從背后暗槍射殺。到死,梅娘也不知道冤在何處。
事實上,梅娘的一句觸景生情的感嘆話觸犯了王三春大忌。因為,王三春知道,梅娘的“打春”是說春天快要到來,也就是“立春”的日子快到了。可王三春卻固執(zhí)地認為這是梅娘的晦氣,是不祥的征兆。所以,這樣的災(zāi)星,這樣的婆娘,留用何用,必須除掉!
有人說,得一斑可知全豹,但捧起浩瀚的南印度洋一朵小小的浪花,你可知道MH370失聯(lián)航班溺藏黑匣子那片海域的深廣?王三春作孽的花絮,憑他對一個“春”字的忌諱,他便滅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由此,在亂世的民國湯匪時代,秦蜀千里的大巴山腹地,有多少手無寸鐵的父老鄉(xiāng)親被綁匪殘害,有多少勤勞勇敢的巴山兒女在向往著紅色歲月的山道上,被土匪們扼殺在靜悄悄的黎明。對此,各種版本、種種傳說,可資記載,已讓廣芩老師不虛此行,百感交集,胸有成竹。于是,一種情懷,一份責任,一度困惑,到最終走出青木川那一代梟雄的熱辣和鮮花叢中,巴山匪首王三春再度成為廣芩老師熱切關(guān)注的焦點,而這焦點就是廣芩老師此行的擔當和目的。
許多時候,我對于鎮(zhèn)巴山城那些百年尚存的街道民居,那些局部殘留的青瓦、店鋪、板墻和斷壁殘垣,那些古老的護城河,我就會想起《城南舊事》里那些陳年而遙遠的故事,想起“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想起“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的古老歲月。由這些歲月,我想起童年,想起老屋,想起初戀的純真和溫馨,想起遠去的親人,想起祖父和祖母,想起苦難的母親,想起死于非命的長嫂,想起我的親人里過早地離開這個世界的小妹妹時,我總是不堪回首,心如刀絞。每每如此,我便在“書風連國運,夜夜淚濕枕”的漫漫長夜里,伴著孤燈,枕著眼淚,輕輕地呼喚:歸來吧,歸來吧,歸來吧,我的親人……
失聯(lián)客機那些失去親人的痛,非多愁善感、憂患意識、博大情懷的幸存者們無法理解,無法感受,無法從骨質(zhì)里直達心靈深處地予以同情和共鳴。事實上,遍及全球的恐怖主義行為,那些隨意扼殺蒼生、襲擊平民,不斷制造流血慘案的恐怖主義者,他們的行為無疑是亂世的匪患,是時代的另類梟雄和孽障。
于是,在不斷走訪、不斷挖掘、不斷搶救、不斷采錄的同時,城南的舊居,九十高齡的老人,我的罡耿慈祥的老父親,還有千年尚存的古道,黑虎山上隱約可見的“夫妻碉堡”,就連餐桌上的一條魚,也能引出匪首王三春當年搶劫無數(shù)殺人如麻的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
對此,本土青年書畫家、縣美協(xié)主席、監(jiān)察局局長定安道友說:“作為綁匪,殺富劫貧的王三春,當年把許多土豪平民抓進黑虎大營,為分出貧富,他常常在餐桌上擺上一條大魚作為誘餌,就餐時,誰的筷子伸向魚頭,他認為誰就一定是富人。因為,富人吃膩了大魚大肉。唯有窮人,才會放棄那些骨凸肉薄的魚頭。”
這就是王三春的“精明”。但越是“精明”的人,就越是有心計的人;而越是有心計的人,就越是會別出心裁地鬧出些“精明”的事端。那一年,時間大約在冬季,因北上抗日紅軍主力部隊入川。此時,已成驚弓之鳥的饒蠻子和王三春土匪,便卷土重來,乘機把為數(shù)不多的幾名留守陜南縣委根據(jù)地的赤衛(wèi)隊員捉住,在青鶴觀附近惡霸地主龐學(xué)淵的房檐下,綁匪們脫光戰(zhàn)士們的衣裝,把他們分別綁在房檐下的五根柱頭上,整整三天,三天啦,粒米未進,滴水未沾,其手段之殘忍、酷刑之獨特,是王三春對人性的徹底顛覆和叛逆,是土匪時代滅絕人性的佐證和詮釋。
無疑,這個時代的恐怖行為,與那個時代占山為王的土匪們叛逆天道的行為不謀而合。對此,《一代梟雄》的熱播和《青木川》巨著的誕生,無疑是旨在高遠,切中時弊,有利于這個時代的揚長避短和正能量釋放。
由此說來,廣芩老師鎮(zhèn)巴之行,意義非同一般,尤其是這個春天里,她的鎮(zhèn)巴之行,讓我們在感受著和煦春風的壯美時刻,應(yīng)更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人本和尊嚴的時代。問題是,這樣的時代,我們不能忘記那些艱苦的歲月,不能忘記那些沒有公平、沒有尊嚴、沒有和諧安康的狼煙和土匪時代。
于是,這樣的時代,這樣的歲月,關(guān)注民生,提倡民主,走群眾路線,反腐倡廉,勢在必行。若用廣芩大姐的話說,她和平凹主席那樣的大家都要剖析,都要學(xué)習(xí),都要照照鏡子,正正衣冠,都要洗澡,都要治病。
如此道來,青木川傳奇和《一代梟雄》熱播,甚至于廣芩老師持續(xù)關(guān)注的民國匪事,或許能帶給我們一些意想不到的啟示……
夜幕下的班城,人山人海的廣場,活鮮鮮一幅當代水墨的黑虎山梁,以及霓虹初上、纖塵不染的城市夜景和古老山城的水墨印象,在“洋水三疊”的海市蜃樓中,更加讓沈先生和廣芩老師一行贊嘆不已。而我呢,卻在大師充滿困惑的叩問中,偏就關(guān)注著這片土地留下的與文化有關(guān)的太多古老而難忘的話題。事實上,自《詩經(jīng)》時代留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和“之子于歸,宜其家室”的千古絕唱,至李白夫子“蜀道難,難于上青天”開始,再到晚唐詩人劉禹錫喻這片土地為“凄涼地”和“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的宋代風云而留下的蒿坪寺古鐘,還有人過留影的冷兵器時代,燕人張飛路過巴山,在鐵馬冰河中留給這片土地的眾多名勝古跡,風月軼事,以至于從《遙遠的班城》向我們走來的東漢名將班超夫子,在“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大唐荔枝道上,演繹了多少人杰地靈的動人故事,有韓湘子修行,有永樂公主長眠,有民國匪事民不聊生的土匪頭子王三春軼事,有叢林邊上詩魂高聳的那一家人在九陣壩被猛張飛潰敗的三國風云,有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創(chuàng)始人沈伊默三代為官成長于鎮(zhèn)巴的光輝歷史,有章草大師積鐵老人在定遠知縣的星漢燦爛,中國書圣的星子雙座竟然在鎮(zhèn)巴橫空出世。有眾多的共和國將領(lǐng),有黃苗子題贈,有鬼才賈平凹《鎮(zhèn)巴紀行》并題“三鄉(xiāng)”文化美名,有音樂大師趙季平“用音樂感染時代,讓民歌唱響鎮(zhèn)巴”的學(xué)術(shù)研討報告會,有梁曉聲“中國民歌之鄉(xiāng)”的即興書寫,有中國散文年會的創(chuàng)作基地,有陳忠實“三鄉(xiāng)文化,美麗鎮(zhèn)巴”的大氣磅礴和飄逸瀟灑……
今天咋啦,這片土地咋啦,這個春天的早晨,靜悄悄而鮮花盛開的早晨,詩人沈奇,作家葉廣芩,為著緣分,不經(jīng)意的緣分,他們來了,她們同樣地來了,但他們?yōu)楹味鴣恚齻優(yōu)槭裁炊鴣恚以偎疾坏闷浣狻V钡竭@個春天,這個和煦的春天,浩蕩的春天,凌厲的春天,風清氣正的春天,我突然想起,原來,發(fā)現(xiàn)和梳理歷史的過程,也是我們找回文化自醒、自信、自覺的情感沖擊和思想震撼。這片土地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片土地有她的文化淵源。這片土地她留下了與文化有關(guān)的太多古老而自豪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