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還有什么比永恒的孤寂更可怕,那就是讓他擁有之后,再把一切奪去。
沒有什么能比這句話更能詮釋瀨人的心境。
窗外的大雨仍舊沒有停歇,寒冷的溫度侵蝕著每個人的骨髓,醫院蒼白的紫外線燈光下,他一動不動的站立在急救室的門外,對一切嘈雜充耳不聞,似乎失去了魂魄。
“怎么回事!!!”方才趕到的游戲全家以及城之內等人驚慌的發問。
但是沒有人回答,搶救室的門前亮著的手術燈是最好的答復。
“你到底做了什么!!”城之內憤怒的跨步上前攥住社長的衣領:“你就是這么保護她的!??”
“城之內!!”暗游戲和本田迅速的卡住城之內的雙手把他拖回原地:“冷靜!!海馬他……他才是最……”
城之內氣急的瞪著海馬,可是那被質問的高傲的人沒有任何反駁,甚至沒有任何表情,即使是在被他提起的片刻,海馬的目光也一直鎖定著那紅色的標示燈。
城之內這才看到,他的肋間受了傷,即使是現在,血液也在涓涓流出滴落在地,但他好像沒有知覺,好像他此生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守望那燈火,等待那扇門打開的時刻,除此以外,就連生命也無所謂。
那樣一個曾經仿佛無懼一切,藐視命運的人,現在卻處在崩潰的邊緣。
“啊!!!”城之內終于知道責問也是無用,只能痛苦的錘向墻壁。
就在他怒吼的這一瞬,手術燈熄滅了。
太快了。太快了。快到讓人恐懼。
即使有SH-2的幫助,半個小時的時間,也根本不足以救治心臟的槍傷。
瀨人身體劇烈的一顫,幾乎站立不穩。
手術室的雙層門打開,白發的女孩寧靜的躺在擔架上,被無聲的推了出來。
純白的頭發像水流一樣垂下,純白的布料掩蓋在她的臉上。
沒有一個人能夠冷靜對待眼前的狀況,他們臉色煞白,圭平扯著她的衣角失聲拼命哭喊著姐姐不要死,我不要你死,杏子雙手捂嘴,暈厥了過去。
瀨人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揭開了那層面紗,看到了她安詳的臉頰,曾經白皙的臉現在青的讓人害怕。他最接受不了的就是她唇邊的那抹微笑,笑的那么開心,仿佛她的死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仿佛她接到的不是一顆子彈而是甜蜜的親吻,仿佛在說我完成了最大的使命,我死得好值得。
他不允許她這樣。
你心滿意足的離開了,我呢?
他自信以為可以輕松的對抗平澤,可卻犯下一生無法彌補的過錯。
那女生雀躍抽瘋令他頭疼有時候還有點氣人,可她固執的隨他出生入死,毫無怨言的陪他度過凜冬,還為了救他,
死了啊。
……“社長……”
……“我喜歡你。”
言猶在耳。
可是他永遠也無法給這場殉道式的愛情一個答復了。
最后一絲支撐著自己的意志潰敗了,他輕而緩慢的跪倒在地上。
…………………………
遙遠的古堡中。
千年秤發出一聲凄涼的悲鳴,真夜微微一顫,打開了靈視。
白布裹身的女孩平躺在床上,已經失去所有的生息。
她愣住了,危機過去后,她以為一切都結束了,便回到了英國的居所。可是才僅僅過了幾天……
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
她窺視著瀨人的思維,弄懂了經過。
可是她也從瀨人的記憶中明白——平澤的父親并非因為股票之事倒下,而是因為發現了其妻的不潔之舉氣急攻心,才引發了病癥,招致最后的慘劇,只是因為發生在同天……才出現了這悲哀的誤會。
瀨人正是因為知道真相才一直給平澤機會,一直用保守秘密的方式維護平澤的自尊……
可是善意的隱瞞有時也會引來無法預料的苦難。
真夜又看了一眼平澤的狀況。他被捕之后,母親才知道自己的兒子做出了怎樣無可挽回的舉措,她終于說出了真相,平澤當即崩潰,跪在地上不斷地撞向墻壁,只能由審訊室送到精神病院,恐怕此生都將在其中度過了。
死亡么……
深不見底的深淵。
真夜看回女孩的視角。艾兒是一切的關鍵,可她卻沒守護好這個關鍵。
她的理智說著生死有命,既已塵埃落定,死亡不容侵犯;而那部分瑪奧特的意志卻哀求她用盡全力。
她心亂如麻,看向桌面上金質腳架中的透明試管,里面是一滴艾兒的血液。血液違背重力的貼在向著她頸間月石的管壁,這是因為月石的感應,九個月來一直如此,可是這次她卻發現了異樣,還是普通人絕對無法察覺的細微反常。
她驚愕的把試管湊到眼前,她沒有看錯,血液中伸出一支極微小的刺,幾乎只有毛細血管的粗細,即將鉆透管壁。并且在此前毫無魔力氣息的血液中,憑空誕生了一絲遠古能量的波動。
只有耀光有無視組隔與月石融合的特性……她瞬時明白,夏迪的猜想是對的,耀光的本質就是艾兒的血液,只是之前不知被何因封印,隨著時間的推移正在漸漸復蘇。
該怎么做已經不需要糾結了,即便要自己背上永恒的詛咒。
病房中。
冰冷的尸體被陳放在床上,所有人都圍在她的身邊,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聲響在死寂、哭聲、哽咽的語句中不斷地切換,只有瀨人保持著沉默,似乎下定決心要讓自己的靈魂和她一起埋葬。
但就在這沉重的現實中,炸開一顆黑紅色的光團,所有人都被甩出了門外,窗簾門簾全數閉合,真夜出現在光團的中心。
外面的人驚疑的捶打著門,真夜沒有理會,只是緩緩坐在女生的旁邊,就像她之前目睹過的一樣,周身泛起血紅色的光芒,將全身的能量如泄洪一般灌注進她的軀體。
胸口大開的槍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壞死的組織被剔除,細胞連續分裂,新的心臟在她身體中長成,肌肉、血管、筋脈如被編織一般重新連接。
僅僅十五分鐘,女生的遺體變得不再殘破,但胸口上子彈撕裂的十字形傷疤卻無法抹去,觸目驚心。
“只能修復到這種程度了嗎……”真夜自語,收回了能量,治療比她想象中花費了更多力氣,但此刻并非尋根究底的時機。
她揮手打開門后的結界,把瀨人和圭平放了進來。
瀨人直視著她的眼睛,真夜忽然一抖,因為她從中感受到難以名狀的悲傷,是她漫長的生命中都不曾體會過的,他的眼里沒有眼淚,可是那刻骨的悲傷好像承載了幾千年的時光,化成刀劍刺進她的心神。
她穩住自己的情緒,淡淡的說道:
“千年秤的原型是真理女神瑪特的天平,她負責在冥界門口比較人心和羽毛的重量,因此是神器中和冥界關系最近的一個。我可以用它給你一次去往冥界的機會。
“曾有人試圖從冥界那里把人帶回,這件事成了傳說記載在你們的神話中,但他最終失敗了。你敢不敢去試試……搶回你的女孩?”
瀨人微微一抖,這瞬間真夜看到一絲炙熱的生機如虹吸般被扯回他的體內,他好像復活的守護者雕像,沉沉問道:“我要怎么做?”
真夜將千年稱托起,千年稱漸漸風化不見,只在她手心留下一只精致的沙漏項墜,沙子卻并不下落。她的頭發也不知為何從及肩卷發變得極長,蜿蜒在地上,如同黑色的藤蔓。
她把項墜放在社長手上:“你只需要戴上他,然后順從自己的心。”
社長點頭接過項鏈,圭平害怕的拉住他的后擺,向真夜追問道:“有危險嗎?”
“有。”真夜回答。
“失敗會怎樣?”
“兩個人都回不來。”
圭平不舍的看向哥哥,他不愿哥哥冒險,但他也同樣不愿姐姐被孤獨的遺棄在那么冰冷的地方。
“放心,”瀨人蹲下身溫柔的撫摸弟弟的臉頰:“我會回來的,帶著姐姐一起。”
他又緩步走到床邊,緊緊握住了女孩冰涼的手,輕聲道:“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即使死,也只能是和我海馬瀨人一起。”
風卷起窗簾,細細的雨絲打在瀨人堅毅的臉上,他用不顧一切的決絕戴上項墜,身體倒在原地,靈魂卻在混著泥土清香的風中去往另一個世界。
真夜看著他倒下的地方,輕輕把哭泣的圭平抱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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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常人不可見的真夜的心靈迷宮深處,夏迪的靈識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其中。
他找到真夜的靈魂,發問:“‘擁有千年秤的人可以與死神做一個交易,交易后千年秤重擇主人’……剛才千年秤回到了我這里,你……”
不等他說完,真夜就答道:“是。”
“可是死神的交易從來不公平……”夏迪的聲音很低沉:“你付出了什么?”
真夜一笑:“用我一千歲,換她至終老。”
夏迪看著她長長拖在地上的頭發,那是她流逝的一千年時光留下的唯一痕跡,他知道她所言非虛:“為什么……你明知即使得到這個機會,也未必能成功。”
“她的血液就是耀光。”真夜簡練的回答。
“既已付出千年,為什么不自己去救她?”
真夜沉默良久,道:“只有他才能救回她……這是我的直覺。”她身形搖晃,夏迪立刻伸手扶住她,讓她慢慢躺下。
真夜疲憊的閉上眼睛:“見笑了……我的魔力消耗太大,需要休息……”
夏迪輕輕道:“睡吧,我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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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暗紫色的……
瀨人坐起身,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望無際的紅色花海中。他叫不出這些花朵的名字,它們沒有葉片,花瓣就像飛濺的血珠,有種殘忍而攝魄的美麗。
他看到胸前的沙漏開始了運作,立刻明白這是一個計時。
他舉目四顧,不遠處是一條像墨汁一樣黑卻透明的河流,它并不倒映天空,能一眼看得很深,水下似乎是深淵又像掛著極光的夜幕。但說是河流又不夠恰當,因為它完全不流動,是絕對的靜止,就像死的象征。
河的一端劃來一只孤舟,舟的桅桿就像一座天平,雖無風卻不停的動蕩,擺渡人被巨大的白布罩在其中,顯出立體的人型,可是飄起的布擺下卻是虛無,他搖著長槳拍打在水面上,水面依舊沒有漣漪。
瀨人招手走上船去,暗紫的空中竟然開始浮現他的生平。他想到一種叫走馬燈的東西,據說人在臨死前大腦會在一瞬間回放完他的一生。
但是他很快發現了不同,有些回放在某處出現了變化,但都更加的美好。比如他打敗了武藤游戲,張揚的狂笑;比如他正站在王國杯的巔峰,仰著高傲的頭顱;比如他的海馬樂園開遍了全世界,所有人都在贊揚的高喊他的名字……
船夫沒有語氣的詢問:“要在此處停泊嗎?”
他冷笑,這些東西都是他終將擁有的,區區幻影不足以動搖他的意志。
仿佛回應他的嘲諷,影像轉變,這次是形形色色的女孩出現在他的生命中,有的溫柔,有的冷漠,有的可愛,有的成熟……共同點是,那些女孩都有著完美的面容。
瀨人再度謔笑,他也不是會輕易被美色打動的人,她雖然…………
然后他怔住了,他意識到,他已經記不起她的臉了。
她到底長什么樣子??什么長度的頭發??什么顏色的瞳眸??
全都想不起來。他驚覺在這里越久,記憶就流失的越多。
船夫問:“要在此處停泊嗎?”
瀨人吼道:“不行!”
不管是誰,不是她就不行,不是她就不行!
可是他已經快要忘記她的名字了………………
影像又變化了,這次卻是很樸素的記憶,一家四口溫馨的日常。小男孩抱著弟弟歡笑著在屋里跑來跑去,廚房中做飯的母親溫柔的笑語,黑色短發的父親坐在餐桌前喝著茶看報,他的頭發和圭平一樣的亂翹。一旁的臺歷顯示著日期1989年7月18日。
那是誰的記憶?我的嗎?
他幾乎忘卻了所有,像空白的紙片在河上漂浮。
棕色直發的年輕母親端著盤子從廚房走出,給他們盛好飯菜,笑著提醒道:“瀨人,別光帶弟弟玩,明天旅行的東西檢查好了沒有?你十歲啦,媽媽可不會再幫你收拾了哦?”
明天?旅行?恐懼在他心中爆開,他不知道為什么害怕,可是他的心在瘋狂的吶喊:不能去!!不要去!!不可以去!!!
船夫又問道:“要在此處停泊嗎?”
“停……”他的腳幾乎已經跨下船舷,船夫臉上的布紋皺起,似乎露出獰笑,可是“下”字還沒出口,一只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纖細而柔弱,卻讓他無法動彈,他回頭看去,那是一個淡藍色的靈魂,長長的白色直發,一縷發絲在雙眼間垂下,她的瞳眸那么藍,像極了冰海和……某條龍的眼睛……
她輕輕搖搖頭。
瀨人忽然想起自己來這里的目的。為了一個他非救不可的女孩……
船夫憤怒的舉起槳桿擊向靈魂,靈魂飛散,微弱的光芒鉆回濃墨般的水中。
他收回步伐,靜靜站立在船上,船夫唯有繼續向前劃去,河流快到盡頭,可前方卻詭異的模糊,看不清盡頭有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在他以為是盡頭的地方,河流并沒有中斷,而是和整個花海的平面一起向下90度翻折,他垂直的下落,水也流動起來,形成環形的瀑布同他一起下墜。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全身的劇痛,如同從高空摔落在水面上,事實上他也確實是跌入了一汪冰冷的深潭,這深潭是以他為中心是標準的圓形,水潭之外往前往后往左往右都是無盡的黑暗,唯一的光源在遙遠的水底。
他閉氣下潛,越深水壓就越難忍受,在接近光源的時候,他停住了,無數個相同的、刻著某位埃及女神的金棺在光芒勉強能照到的半徑上環繞在他周圍。他知道其中一具里,有他要救的人,而機會只有一次……
他閉上眼,寧靜中,仿佛回到了某天的暗夜,他在車中正要離去,卻感覺到背后投來的視線,她在昏暗的窗口看著自己,黑暗中唯有她的眼瞳似乎閃著亮瑩瑩的微光。
而他緩緩浸沒入這種幻覺,恍惚又感到了誰的目光滑過了自己的脊背。
他猛的睜眼,徑直的游向一個方向,他深深地相信,她就在那里!就在那面棺蓋的后方!
他打開棺蓋,同時也回憶起所有。一個蒼白的靈魂直挺挺的栽倒下來,正跌進他張開的懷里。
看著那張熟悉的容顏,他的內心百感交集,而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他看看脖子上的沙漏,沙子已經流逝了三分之二。這沙漏的下半永遠是空的,沙子落下到半空就會消失,就像真正的時間般所往無蹤,充滿了一去不回的悲傷隱喻。
他無暇管這沙漏的不詳象征,只穩穩的把她的靈魂扣在懷中,他肺中儲存的氣體也在不斷消耗,必須抓緊時間,一刻都不能耽擱。
這時,一個聲音發問:“你喜不喜歡她?”
海馬瀨人聽出這是自己的聲音。他不想回答,但思維卻脫離了管控,自行思考起了這個問題,心境也因為抱著她而些許紊亂。
分明之前也不是沒有碰觸過她,那些時候都很自然,好像一切都是應當的,順手的像把牌組放進卡槽,如同懷里的是他的某個物品……
自己的?
他意識到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已經把二人畫上了從屬關系,他的內心根本就已經把她當做了自己的東西,不容他人侵占的東西。
他的物品或者……他的女孩。
他的心猛的一跳,然后再也無法平穩了。
他無法自欺欺人了,好吧好吧他海馬瀨人就是喜歡上她了,還喜歡到毫不猶豫的用命來冒險的地步,無可救藥,承認了又怎樣!
過去不重要,只有未來是他重視的,他也從來不在意自己身邊的人,除了弟弟之外,有誰接近過,誰遠離了,他都不知道,也懶得知道。他的眼光只看著前方,他這一生從不回望。
他的步伐太大,他不在乎有沒有人跟上,也不覺得有人能夠追及自己的背影,而跟不上的人,自然不配被他注意。于是他就這樣走著走著,人生仿佛一條筆直的高速,簡潔明了,但也只有他和弟弟二人了。
但真奇怪,就是這條空曠的路上,憑空砸下來一個女孩,她用盡一切力氣跟著他跑,卻還很開心,最后把命都搭上了,只為了摸到他的衣角。
怎么可能不觸動,那本是他畢生不可及的溫暖啊。
他感覺缺氧,幾乎到了窒息邊緣,他下意識想按一下心口緩解難受,可是現在他的手騰不出來。
分明她還是她我還是我,為什么確知他對她居然是喜歡之后,居然那么難以承受呢?
心臟都好像被揪起,僅僅是想到她的名字,身體就緊張的了想要發抖,即使在最激烈的決斗中他的心跳也沒紊亂到這種地步。
無法呼吸,過快的心跳三倍速消耗著他肺中所剩不多的氧氣。
水面近在咫尺,已經能看到水銀般的反光,沙漏也即將漏空,這是最后一程,卻也是最兇險的時刻,他早已越過閉氣的極限,頭陣陣發暈,隨時可能失去意識。
瀨人加力扣緊臂彎中的女孩,低頭仔細看她的面容。微光中她的臉恬靜安詳,像是熟睡的天使。
此刻生死一線,他縱容了自己,在她蒼白的嘴上輕輕吻了一下。
如果回不去,那冰涼而柔軟的觸感就將是他最后的記憶了。霎時間居然有一絲覺得,這樣好像也不錯。
如果還能活下去………………
——此生,就和我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