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膽子小，不敢一個人住老院子，幾個姐妹坐在一起商量，看看如何解決這件事。

姥姥15歲就嫁人了，沒上過什么學，她的腳還被裹過，有些不合比例，但是后來肯定就解放了，因為她的腳也不算太小。

之前姥爺還在的時候，我對姥姥的印象很少，她的話也很少，除了生孩子帶孩子做家務，閑暇時在大門口跟鄰居聊天，也就沒什么特別的了。

我能記得的幼年時期，也少得可憐，從小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不記仇也不記事兒，但是讓我能記住的，肯定就是當時情緒波動很大的事情。

就比方說，我對姥姥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還沒上學的時候，那時候沒有什么幼兒園，也沒有托兒所，就是在家熬到六歲了去上小學。

我媽媽整天忙著什么也不記得了，總之，上學之前我經常待的地方，就是姥姥家的大門口。

大門口兩邊放著一個長方形的石墩，天氣熱的時候坐上去，也是熱熱的，我都懷疑，那不是真的石頭。

那天我在土地上蹲著玩螞蟻，我姥姥跟隔壁的老太太聊天，她們說的我也不敢興趣，我感興趣的，是過來一個賣棉花糖的小販。

“叔叔，我要一個，給你錢。”那是隔壁的小姐姐，她爸媽出去打工了，她總有零花錢買吃的，每次都當著我的面吃，因為她吃的時候，我沒得吃。

姥姥果然發現我又在盯著別人吃東西，還流了口水出來，叫了我好幾聲，我都不應，那個小販見狀，也不走，就停下來叫賣。

“真好吃！真香！”她是個壞孩子，我心里這樣想，之前聽說她經常見不到父母，還覺得她可憐，如今看來，可憐的是我，就是現在，她吃著我看著。

“叫你呢，聽不見嗎，回家，有什么好看的！”姥姥生氣了，把我往胳膊肘下一夾，就往家里走，每次我不動彈的時候，她就這么對付我，因為我的力氣沒她大，所以大人就喜歡欺負小孩子。

不知怎的，我心里明明很想吃，也想買，可我就是說不出來，心里著實委屈，只好大哭，但是弱者的眼淚最不值得同情，也換不來同情，因為姥姥已經把我關在了家里，大門也關上了。

我從門縫往外看，那個小販已經走了，那個壞姐姐也走了，除了我剛才蹲著的地方，還有幾只死去的螞蟻，什么都沒有。

我有些怨恨，為什么不給我買，而是用這種方式懲罰我？當時我不懂，錢對于我家來說，已經開始變得彌足珍貴。

最后商量的結果，是要我陪姥姥住在老院。

理由很簡單，我大姨二姨老姨都不在本村，離著遠，也不方便，而我媽媽嫁在了本村，就隔著一條街，走路過來十多分鐘就到了。

其實我覺得，距離不是根本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我以后總結出來的，到那個時候，我才明白，沒到不需要任性的年紀的我，就失去了任性的資格。

媽媽把結果告訴我，沒由得我愿不愿意，說了一堆苦口婆心的話，總之就是，如果我不去，我就不孝順，不懂事，不是個好孩子。

我最怕別人眼里的我不完美，不管我怎么努力，媽媽還是覺得別人家的孩子，有一個地方比我強，我的童年，就是無數個別人家的孩子來給我做榜樣，不知道跟誰比才算贏，雖然我自我感覺非常良好。

就這樣，媽媽給我隨便收拾收拾，就把我送到了姥姥家住著，雖說離家很近，讓我想回來的時候就可以回來看看，但實際上，根本沒時間回去看看。

我一早上上學，中午回來吃個飯，又去上學，下午放學我姥姥就又把飯準備好了叫我吃，吃完就是寫作業，寫完作業看會電視，還要看姥姥能看懂的節目，而且就算她看得懂，看了好多遍，也要邊看邊讓我講解，所幸，我就看動畫片，她也不感興趣，也就不問了。

好景不長，隨著天氣越來越熱，姥姥發現了一件事，就是電視開久了會發燙。

于是我唯一的樂趣，也變成了定時的，只要她摸著熱了，就要關掉，這樣我就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了。

“姥，你怎么不出去找人涼快了？屋里多熱啊？”我每次都是想辦法讓她去大門口待著，然后我借口寫作業，把電視打開看。

那是我大姨怕我姥姥寂寞，特意買來的，還是彩電，這么大的電視，還是很稀有的，所以我也就不著急回家了。

“屋里熱，你也去唄，開電扇也費電，外面挺涼快的，去外面寫，我陪著你。”姥姥說的有頭有尾，根本不傻。

“可是外面有蚊子，而且馬上天要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見啊！”看得見也寫不下去啊，上一次聽你的，去外面寫，結果你在旁邊說個沒完，一會兒聊這個，一會兒說那個，總之都是我不感興趣的。

姥姥找不到理由反駁，就自己去了，她一走，我就把電視打開，側著身子坐在炕上，一只眼盯著大門口，一只眼盯著電視。

這種事情，比上課躲著老師看小人書還要刺激。

但是我一開始忽略了一點，就是電視發熱的問題，姥姥一回屋，雖然我及時關掉了電視，裝模作樣的寫作業，可她用手往電視后面的大肚子上一摸，全部都露餡了。

“你看電視著吧？”

“沒有啊。”

“那電視怎么熱了？”

“天氣熱啊！”

所謂越挫越勇，理論源于實踐，我再故技重施的時候，就拿掉了電視上的布，還用扇子扇著風，雖說我自己累的滿頭大汗，可我的內心是愉悅的。

不為能夠騙過姥姥，只為自己聰明的腦袋。

這也是我很欣慰的一點，在媽媽無情的對比之下，我還能夠保持著一顆自信的心，甚至沒有我媽媽的比較，我可能會自負到底，這么說來，媽媽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

在和姥姥的斗智斗勇的日子中，有各種喜怒哀樂，我不知道，當我不在家的時候，家里是什么情況，或許，就是我不在家的這些年，我忽略了很多細節，關于父母的感情，關于我的家。

除夕節，成了我最不愿意過的節日，因為我的家離得那么近，我卻回不去。

吃過餃子，姥姥默默的端了一碗到西屋，那個屋子放了很多零食，都是姨們買的。

我透過門縫看著里面，姥姥將一碗餃子放在了衣柜里，我看不清更里面是什么，只聽到她說：“過年了，你也吃一碗，我們都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