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醒來已經是三天后了。

他睜開眼，那眼皮沉重，像推開厚實的鉛門。

略微適應后，他看向床頭。

祁芳趴在那，雖然眉頭皺著，臉頰上還有淚痕，但嘴角掛著晶瑩的口水，可能夢到了美味可口的食物了吧。

這個外表柔弱、內心堅強的女孩，有著靈秀的雙目，俊俏的鼻子，如果不是那身臟兮兮的百家衣，她會是一個美麗的少女。

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只可惜，所處的環境是那么地不堪。

祁明雖然躺在床上，像睡著了一樣，但意識始終是清楚的，他知道這三天，奶奶和她為了讓自己蘇醒都做了哪些努力。

他們早已是患難與共的家人了。

想到這，他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祁芳的頭，就像她是自己的親妹妹一樣。

祁芳醒來，愣愣地盯著哥哥看了好一會，突然伸手去探對方的額頭----那是正常的熱度。

她旋即眉飛色舞地蹦了起來，飛跑到屋外去給奶奶報喜！

這個赤貧之家，因為祁明的“復活”又重新充滿了歡樂和希望。

這段時光雖然很短暫，卻讓后來的祁明無比留戀。

……

一艘通身雕刻著金黃色龍圖騰的兩層樓船，停靠在了萬通碼頭。

這艘船的身軀相對嬌小，但非常華美，雕梁畫棟，船首有只尖角斜插向上，約一丈來高，亦是黃燦燦的，煞是奪目。

那黃龍紋，以及船首的尖角，便是“犀角黃龍”的寓意。

“犀角黃龍”，靈獸之王，九淵山的主宰。

船并不是商船，沒有貨物裝卸，但需要補給。

祁明和黑娃被挑中干這份優差，這種挑選苦力的船有，但很少見。

之所以說是優差，一是大家都想上去領略一番那樓船的精美絕倫，人都有好奇心；二是這活兒極有可能得到額外的打賞。

扁擔一上肩，黑娃便被壓彎了背，趕忙深吸口氣，鎖在丹田，方才舉步艱難地朝渡板走去。

可令他驚訝萬分的是，原本力氣不如自己的祁明，竟然健步如飛，就快要登上船了。

這怎么可能？

對方明明剛才還在身邊的呀！

祁明的身體已經發生了巨變，但他自己卻并不知道，因為缺乏比較。

祁明登上船，回過頭來看黑娃，發現對方才剛剛踏上渡板，心里也有幾分疑惑，但他認為只是自己的運氣好，擔子輕些而已。

“愣著干嘛，快點，把東西送下面去！”

一個臉長如馬的船管事喝到，他腆著肚子，腰上別了一條鐵鞭。

祁明這才看見甲板翻起了一塊，有樓梯通往下面，遂緊走兩步，貓腰走了下去。

如此這般，來來回回總共送了四趟。

最后一趟送完，祁明剛要踏上渡板返回岸上時，突然愣住了。

他聽見一個熟悉的曲子，瞬間，回憶如電刺穿心田，似排山倒海的巨浪將其吞沒。

那曲子是由竹葉發出來的，準確地說是由人的嘴用竹葉吹出來的。

清婉、纏綿，像故鄉竹林的黃昏，鳥兒的鳴唱；哀怨、凄涼，如永不謀面的故人的傾訴。

這首曲子，表達了妻子對戍邊丈夫的思念之情。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一個女孩，會吹這首曲子，吹得那么動聽。

那個傾訴對丈夫思念之情的婦人，就是女孩的母親。

祁明猛然回頭，凝望著那華美的船樓，曲子還在繼續，他幾乎可以斷定，它是從哪一扇窗戶里傳出來的。

此時，耳畔忽然傳來唰的一聲異響，祁明循聲望去，只見一條黑影破空橫掃過來。

祁明本能一低頭，那黑影擦著他的頭皮掠過，削落一縷發絲。

“嘿，行呀，一個碼頭上的苦力竟躲得過老子的橫少千軍，再來！”

馬臉抱著戲耍的心情，收回鐵鞭后，旋即轉動手腕，換了個方向朝祁明豎著抽過來。

那鐵蛇逶迤呼嘯，前端聚合了所有力量，如閃電般朝祁明劈來。

“雷霆萬鈞！”

令人震驚的是，祁明這回并沒有躲避，而是用手直接去擒那鞭稍。

更令人驚詫的是，他還真的捉準了那速度極快、看都看不真切的鞭稍！

更匪夷所思的是，祁明僅憑腕力，竟然定住了鞭勢……鐵鞭的反力，極速回轉，頃刻間竟然將揮鞭之人掀翻在地。

這力量、速度和準頭，即便是一名武者都達不到。

“找死！”

馬臉怒吼一聲，干脆棄了鐵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彎刀，直接朝祁明沖上來。

祁明愣住了，不是因為那個兇神惡煞般撲來的馬臉，而是被自己剛才擒鞭的一幕震住了。

他不明白，為何自己突然就擁有了如此強悍的力量和速度，而且還駕馭得游刃有余。

馬臉在距離祁明三步之遙時，憑空躍起，將渾身的力量聚會于手中彎刀，直劈祁明。

這一擊，欲將祁明從頭至腳劈成兩半。

祁明能感受到那刀鋒的凜冽之氣，想要躲避，卻已經來不及了。

他不理解，為何自己突然間就又動彈不得了。

他閉上了眼睛，等死。

生死一線間，祁明似乎還聽見了那如泣如訴的竹葉之曲。

……

石羽國，三皇子府。

一只仙鶴，吐出裊裊青煙，功房之內彌漫著一股辛甘的幽芬。

仿佛魔椒混合了深谷幽蘭的刺激芳香。

玄慕收了功勢，從蒲團上起身，來到窗前的茶幾前坐定。

青衣小婢奉上茶盞，俯首垂目退了出去。

玄慕呷了口茶，眉宇間郁積著化不開的愁苦。

“關山難度十萬重，薄紗輕挑一念間。”

這便是修者的痛楚。

這個十歲入修者境，十四歲入圣修境的奇才，曾經有多么地榮耀，現在就有多么的憂悶、痛苦。

六年了，兩千多個日夜，他依然停留在圣修境，無法突破。

他嘗試了所有的修煉方法，甚至極端的、令修煉者所忌諱的魔髓法，險些喪命，也無法挑開那層薄紗。

“難道自己的修為，只能止步于圣修境了嗎？”玄慕不止一次叩問上蒼。

玄慕看向那只仙鶴，苦悶地搖頭。

師尊顏罡告訴他，他從嫣蘭城帶回來的那枚簪子，是一根龍骨。

一根“犀角黃龍”頸部的骨頭。

“……那并不是傳說，就如同莽莽九淵山一樣真實存在，‘犀角黃龍’的骨血是修煉的至寶，尤其是龍血！”

師尊的話如同黑暗中的一絲光亮，令玄慕激動不已。

他迫不及待地按照師尊所傳授的方法，將那龍骨研磨點燃，在那奇妙的芬芳里運功。

在那個過程中，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條龍，在一片虛空中翻騰沖突，卻又始終感受到一種無形的束縛，無法領略通靈的暢快。

他知道，自己又失敗了。

“或許只有得到黃龍之血，自己的修為才能突破修者境，抵達靈者境吧！可那黃龍之血真的會在那個小叫花子身上嗎？”

玄慕陷入痛苦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