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然而洛城的花燈節(jié)此刻仿佛才將將拉開序幕，林裊裊與蕭行止已走開了有一段距離，那燈火輝煌的對岸依舊不屈不撓地傳遞著它的熱情。

兩人不久便回了城西的院宅，門口的守衛(wèi)見著二人的打扮也有些驚異，蕭行止朝著下人們揮了揮手，示意可以早早退下。林裊裊摘了嘴上的胡須，拿在手里不斷把玩，蕭行止見她方才還高昂的興致就如此忽然滅下來，伸手止住了她再繼續(xù)前進(jìn)便要撞上樹的步伐，“怎么了？”

林裊裊深吸了口氣，抬起了頭，用一種蕭行止從未見過的認(rèn)真目光看著他，“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啊？”

蕭行止劍眉微蹙，“何出此言？”

林裊裊的神色似乎有些無奈，唇角微微扯起了弧度，“我曾經(jīng)聽聞民間傳言之時，總是在想啊，那些苦難加身的人民，是真的沒有辦法反抗，還是說，難道權(quán)勢與金錢的能耐真大到滔天嗎？”

“可是此行一去才知道呀，若不是因為堂堂璟王王妃這一身份，縱是我有那么點(diǎn)三腳貓功夫，縱是我自小熟讀大慶律法，也沒有辦法救得了單家人呀。”

“還以為自己很有能耐呢，其實(shí)也不過如此嘛。”林裊裊低低地笑了兩聲，“出了事便想著找尋王爺和姑父，若真論及權(quán)勢與金錢的附庸者，我不也是其中之一嗎？”

蕭行止欲言，卻只是將她樓入了懷里，低頭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行止，”林裊裊很少這樣直呼他名，“若是大哥還活著，一定不希望我會是這樣的人，對嗎？”

“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提及林長青，蕭行止的心頭也是一顫，捧起她的臉，看著她那雙略顯疲憊的眸子，認(rèn)真回答道，“夫人勇敢直率，出落得如此好，大哥若是在天有靈，定會因你感到欣慰。”

“勇敢直率，”林裊裊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將自己從蕭行止的懷抱里脫離開，“我配得上這四個字嗎……，這世上最懦弱的人，怕是非我林裊裊莫屬吧。”

“別人都說我是你蕭行止圈養(yǎng)的一只金絲雀，我也同樣用這種幌子騙著自己呢。這些年來你何曾攔過我呀，說不定我還真會傻傻地以為是自己有本事，能逃出這王府。”

“我騙自己，也辛苦你陪我唱這出戲。明明是我不愿意去面對當(dāng)年的事呢，偏偏還要給你冠上一頂束縛我，予我桎梏的帽子。我應(yīng)該算是，特別壞才對了。”

蕭行止的喉結(jié)不自覺滾動，眼底浮過一層不明的暗色。

若是她不愿意醒，這出戲就是陪她演一生又何妨？

那年尚未被栽贓陷害之時，林長青的威望也是極高，他犧牲的消息傳來之時，可謂是舉國哀痛，上至諸侯天子，下至平民百姓，皆因此陷入悲慟。

而那時小小的林家姑娘卻還是笑得沒心沒肺，來林家探望將軍和老夫人的人都困惑，這林大小姐，究竟是真的這么薄情寡義，還是已被這突來的災(zāi)禍嚇得傻了。

唯獨(dú)蕭行止知道為何。

林裊裊不傻，她聰明得很，卻又懦弱到這些年就這樣安心地躲在他身后，做一個看似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甘愿收了自己的所有野心，去當(dāng)一只被圈養(yǎng)的金絲雀。

但蕭行止想要護(hù)著她的懦弱。

他不需要她堅強(qiáng)。

自那日這丫頭偷偷收拾了行囊，他便從心底有了隱隱的不安。

明明林裊裊是好不容易有了改變，要借著闖禍冒險的名頭去試著接納新的生活。可是他卻突然開始怕了，又或者，也突然察覺自己原來是這等自私之人。

他多貪心啊，多希望這丫頭依舊傻傻地躲在他身后，做一個天真淘氣愛對著他撒嬌的王妃，多希望她……永遠(yuǎn)不要再去觸及那塊早已結(jié)痂的傷痕。

那可是連他，都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走出的沉痛。

“煙兒，”蕭行止的聲音有些沙啞，“無論你此后要做什么，讓我在你身邊，好不好？”

林裊裊眸子微垂，對著地面看了半晌，才又主動擁上前去，將腦袋埋進(jìn)他的懷里，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

月色皎皎如水柔，林裊裊坐在竹秋千上輕輕晃著，蕭行止便在一旁靜待她想個清楚。

不過半晌，林裊裊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活力，從秋千上蹦了下來，拉起了蕭行止的手，“走吧。”

未過多時，二人亦漱洗完畢，懶懶地窩在榻上。

林裊裊纖細(xì)的手指在蕭行止的腰部繞了個圈，“明日我要去戚家陪姑姑，你可否同我一起去？”

“自然。”蕭行止將下巴放在她的發(fā)上，清冽的氣息帶著些許溫柔，將林裊裊緊緊環(huán)繞其中。“我也許久未見過姑姑姑父了。”

林裊裊的心頭拂過一縷輕輕柔柔的暖流，往蕭行止那邊湊了湊，將自己與他的距離又拉近了些，“謝謝你。”

“嗯？”

林裊裊不語，手指依舊不安分地在他的腰部劃過，蕭行止剛剛低頭捉住了她的柔荑，卻聽見帶著關(guān)切的清甜聲音從懷中傳來，“好些了沒有？”

蕭行止的神色劃過一陣微不可察的慌亂，將她的手緊緊握住，“你說什么？”

“我說，”林裊裊仰頭，似乎還有些不滿，“你的傷好些沒有啊？”

“你怎么……”

“我看見你扔掉的內(nèi)襯了，受傷了對不對？”

“是我不好，總是讓你擔(dān)心。”

“甚至連自己受傷了都顧不得管，就只知道瞞著我，怕我知曉，對嗎？”

林裊裊的神色上還帶著些委屈，眼里卻滿滿的都是心疼。

蕭行止心頭一動，縱使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縱使自己數(shù)年來在官場上步步為營。

也抵不住懷中女孩的滿心柔情。

洛城的花燈節(jié)也漸漸結(jié)束，各家各戶的花燈也已被吹滅，不久前還熱鬧非凡的市井又恢復(fù)了夜的寂靜。城西宅內(nèi)的少女在男子懷里軟語呢喃，也跟著偌大的洛城一同睡去。

只剩下那雙深邃眼眸的主人仍在望著遠(yuǎn)方的方向思忖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