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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自尊的數軸上
  • 施鐵如
  • 3715字
  • 2019-11-01 14:09:00

自尊數軸上的前行(代序)

中秋節又到了,之后過了兩天便又迎來了教師節,他們是十月金秋的使者,帶來了一個豐收的季節!真是“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

然而,悲觀者卻感到“秋風蕭瑟”、“冬天在即”,于是就有《紅樓夢》中“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凄涼”的悲秋詩句。這種情感是過分消極了,好像外界萬物都與自己過不去。

從消極到積極,從負面到正面,其實是人格在自尊數軸上的走向。曾經代數課上老師教的“數軸”知識在這里派上用場了。左邊為負、右邊為正的數量上的變化,正好體現著自尊從自卑到自信變化的不同刻度。自卑是人性的弱點,這種人性的弱點我也逃不掉,好在沒達到“風雨助凄涼”的地步,雖然“凄涼”過,但更相信“風雨助人生”。相信“風雨助人生”是正向的自信。自信、自強、優越是自卑的反面,人生正是一種從負向正、從小到大的前進過程。難怪阿德勒從個體心理學觀點出發寫出了著名的《自卑與超越》,把從自卑向優越的發展看作是一種超越。

靠序文來自我表白,也許就是由于自卑,沒有煩勞名人大家作序的勇氣與決心。其實,我就是從自卑中走過來的,掙扎過、摔倒過、匍匐過,只是沒停止過,并相信明天會更好。

細想身上的自卑,確實驗證了弗洛伊德的兒童期起源這一理論。那是小學時期悄然上身的“身份自卑”,這自卑不是體現在現在人們在意的錢財、職業、戶口之類的身外物,而是那一段特定歷史時期具有中國特色的“階級成分”。幼兒時“紅”過,因為父母親在抗日戰爭時期參加革命,我孩童時期是在母親參與創建的幼兒園度過。第一次聽到“家庭成分”并在此后終生難忘的是小學,有一次,老師把學生逐一叫到面前問其家庭成分并填寫,我說我不知道,老師不知怎么知道我父親家庭是地主,便說你家庭成分是地主。我知道地主是“壞人”,回家向父母哭訴。剛好女校長是父母認識的老戰友,父母便告知她,在她的幫助下此事才得到解決。但父親的父親是地主這事就一直和“家庭成分”聯系在一起并像夢魘一樣纏住我。

極“左”路線使父母不能再當“官”了,曾經令人羨慕的“革命干部”的紅色標簽來不及貼上,就變成了黑色。

高中時期更講“階級路線”了,“共青團”的大門也在我面前關閉。但即使這樣,父親仍然不斷給我一些“重在表現”的文章剪報。兩代人都在此事上掙扎:父親不希望曾經富裕的“罪過”經過他而影響子女,希望我們有“出路”。不懂復雜政治環境的我們只能默默地承受一切,把困惑埋在心底,把精力放在學習上,因此學習成績一直很好。老師們多是老知識分子,因我“出身”不好,也不便對我多加表揚,以免遭人懷疑。

后來我當知青了,因為父母被“改造”,作為時代特征的“狗崽子”的外衣被披在身上。一次連隊竹蔭底下開會時,一位知青惡狠狠地威脅我:“小心你的后腦勺!”“后腦勺”之意是“見不得人的東西”。我明白他是在用“家庭出身”來耍威風。

雖然這位到處耀武揚威的知青后來成了眾矢之的,被隊里的另一知青好好“教訓”了一頓后便不再敢吭聲露面了,但“后腦勺”的威脅經常以“歧視”的方式在我的生活中呈現著。工宣隊進來抓“階級斗爭”,我怎么“積極”表現都沒得過表揚。一次成立民兵組織,我和其他“出身不好”的知青都被排除在外,心里的“明白”直戳心窩。在農場里,種橡膠、割膠水、種膠苗、插水稻、收花生、腌咸菜、建房子、炸石頭、拉牛車、割山草、燒磚窯、扛大樹……什么重活、苦活都干過,但更重更苦的是心靈上的創傷,一切為的是“活著”而不是“生活”。

每次從農場回家,常看到一個林姓青年來家找父親。從他們的對話中,知道林青年的父親是我父親的老戰友。其父親家庭富裕,家里成為地下黨活動的據點,黨的許多活動都在他家進行,家里的錢財也成為接濟共產黨組織活動的經費來源。林父后來到珠三角敵后抗日游擊隊,于抗戰勝利前半年的一次戰斗中犧牲了。林母在“富裕”的家里,苦等來丈夫獻身的悲痛消息,當然也想不到因為家庭“富裕”而“等”來了幾年后“地主分子”的帽子,后被長時間“改造”著。在新疆工作的林青年,為了這標志身份的帽子是“烈屬”還是“地主分子”而千里迢迢地奔波著。

把生命都耗費在這種奔波上的情況,也發生在長時間與我們一起居住的三姨身上。三姨的夫家很富有,但她公公把錢財花在了支持子女抗日和共產黨活動上,其中一個兒子在一次抗日戰斗中為掩護戰友不幸受傷被俘,百般折磨下寧死不屈,最后在香港被日寇斬首示眾,如今仍為香港人民所紀念。三姨的公公,這位曾被葉劍英接見并勉勵其做一個“現代李鼎明”的開明紳士,后來竟被“極左”路線作為“惡霸地主”清算,并牽連到整個家族。冤案直到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才得以平反昭雪。

“紅與黑”啊,就這樣在歷史說不清道不明的曲折中變換著,給人們帶來不同的命運和困惑。

若干年后,當“生活”取代了“活著”時,我仍然經常夢到在農場干重活、“身份”被抹黑的情景,情急之下不禁問:我不是去讀書離開農場了嗎,怎么又回到了這里?醒了才知道是噩夢一場,夢中竟也有現實和往事的爭斗!

現今的青年人當然不知道“家庭出身”帶來的身份自卑或優越。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父母親被落實了政策,我的家庭也當然地變色,從“黑”變成了“紅”。但改革的春風也使“家庭出身”失去其標簽的價值。我雖然來不及貼上紅色標簽并受其恩澤,但很高興它成為歷史的過去。歷史的前進總會使一些讓人們自卑的外在因素逐漸地遠去,如接下來的城鄉戶口、文憑、職業等。我有幸沒親自嘗過城鄉戶口、文憑、職業帶來的自卑,但也深深地理解那種標志不同身份的有苦難言的滋味。

我接下來的自卑是“年齡自卑”。在大學里,師生同學、父子同窗的現實使我感受到青春早已在荒謬而蹉跎的歲月中“被”揮霍掉。記得那年也是中秋節,我們大學同班同學在宿舍天臺上狂歡,遙望明月之余斗起了詩,我感嘆出一句“舉杯邀明月,嫦娥嫌我老”的詩句。月亮不會老,嫦娥不會老,后羿給了她長生不老藥,但我們會老,即使漂亮也老了。以后,看到后來的同事一個比一個年輕,既眼紅又感慨:年輕多好!有一年在上海參加培訓,一位年輕的培訓班學員說,真羨慕你們這一代,又經歷過“文革”,又當過知青,多轟轟烈烈!于是愕然之下我慢慢理解了,原來他們把我們的“經歷”看作是重要“資源”。

這些經歷都帶來了苦楚,帶來苦楚的外在因素是制度也罷,家庭也罷,都是個人難以控制的環境。陳道明說得好:“我無奈于這個世界,只能努力做到讓這個世界也無奈于我。”這是不向環境屈服的吶喊。羅斯福的妻子對丈夫說:“沒有得到你的同意,任何人也無法讓你感到自慚形穢。”這就是從自卑向優越華麗轉身的秘訣。

這種不“自慚形穢”的內在力量使許多當年的知青成為今天的黨和國家領導人、專家學者、企業家和明星。他們中的許多人也落難過,但“經歷”變成了“資源”。這種變化得益于他們把自卑變成了自信和自強,變成了奮發上進的力量。“華麗轉身”的力量就在自己的心里。

臺灣歌手姜育恒在其演唱的《跟往事干杯》中唱道:

經過了許多事\你是不是覺得累\這樣的心情\我曾有過幾回\也許是被人傷了心\也許是無人可了解\現在的你我想一定\很疲憊\人生際遇就像酒\有的苦有的烈\這樣的滋味\你我早晚要體會\也許那傷口還流著血\也許那眼角還有淚\現在的你讓我陪你喝一杯\干杯朋友\就讓那一切成流水\把那往事\把那往事當作一場宿醉\明日的酒杯莫再要裝著昨天的傷悲\請與我舉起杯\跟往事干杯\舉起杯\跟往事干杯。

所干杯的只是往日的“傷悲”之事,“傷悲”帶來的自卑揮之難去,所以要與之告別而后振作起來。干杯是把“傷悲”變成朋友,使其中有用的經驗教訓成為資源。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這種自我安慰使苦澀不那么難忍。20世紀80年代,我在美國學習時,一位美國房東送給我一件短袖T恤,上面寫著“I am grass root”(我是草根)。那時我還不懂其深刻含義,但現在明白了:我們的出發點都在土地上,都是平民百姓,都有自己的追求和幸福,不求挺拔參天、爭奇斗艷,就做無名的小草,以自己的綠色點綴大地。

2014年8月廣州“南國書香節”上,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以“喧囂與真實”為題作演講,以四個故事和現場觀眾分享了他對“真實是社會最重要的基礎”的看法,“讓每個人在看待社會問題的時候,在面對社會喧囂的時候,能夠冷靜地想一想喧囂背后的另一面”。

為什么喧囂?那是對自卑的反抗,表明自己存在著。社會生活總體上看是喧囂的,種種熱鬧、熱情,昭示著眾生喧嘩。莫言認為,我們要具備習慣喧囂與發現正能量的能力,也要具備從喧囂中發現邪惡的清醒,要清醒地認識到,社會生活中的大多數人還是要腳踏實地、實事求是地老老實實做人,踏踏實實做事,倘若只喧囂就會沒飯吃。

個人發聲談不上喧囂,眾人的起哄才會造成喧囂,但更可怕的是某種力量借助人性的自卑造就了人們為“自尊”而起哄、爭斗、邪惡。我們經歷過的苦楚以及歷史曾上演的許多悲劇中都有著這種人性弱點的影子。

個人或許無法左右眾人的喧囂,但在周圍的喧囂中保持內心的平靜,做甘于寂寞的小草,正顯示出戰勝自卑的能力。個人如此,也就減弱了眾人的起哄,才能保持世道的清靜和有序。

我有這種能力嗎?不好自夸,也不必自貶。但我愿意,與草根們一起,在從自卑向自信、自強的路上不斷前行!

施鐵如

2014年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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