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你親眼看到的？”科爾沃不愿意接受這個最壞的結局。

“他們把曼尼的尸體帶走了。”男孩的臉上看不到什么悲傷的色彩，“這種事很常見。”

“誰把他的尸體帶走了？什么事情很常見？”

科爾沃心里著急，嘴上也有些亂。

“教會，他們帶走了曼尼的尸體。我說乞丐死在街上很常見，總有各種各樣的原因。有些是凍死的，有些是餓死的，還有些生病了。”

男孩平靜地說著，但從他的眼睛里，似乎認定了這也是他最終的結局。

“在哪里？我是說，他是在哪里被怪物殺死的？”

“跟我來。”

說完，不等科爾沃回應，男孩轉頭走開了。

科爾沃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他已經知道為什么在這一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緒。

其實很簡單，這是他第一次直面自己熟悉的人的死亡，無論是舊世界還是新世界，無論是生老病死還是意外、謀殺。

這是一個巨大的弱點，以前可能不會暴露，但在這個世界，尤其是加入機械之心后，這很可能會讓他陷入絕境。

如果下一次是曼徹斯特，或者蕾蒂？如果他們就在任務中，死在自己面前？

科爾沃確信自己一定會做出失去理智的選擇。

只能希望這一天永遠不要到來，或者至少到來得晚一點。

科爾沃跟上男孩的步伐，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羅賓·韋恩。”

“你的父母呢？”

“死了。兩個月以前。”

雖然這是科爾沃已經預料到的回答，但聽到羅賓親口說出來，心里還是有些戚戚然。

“因為什么？”

“怪物。”

“怪物？”

科爾沃驚訝的問道。

曼尼是被殉神者殺死的，羅賓的父母也是，僅僅兩個樣本當然是不能說明問題的，但隨機挑選兩個樣本，命中率百分之百，這就很不同尋常了。

“除了你的父母和曼尼，你還知道誰是被怪物殺死的？”

更大的擔憂甚至將科爾沃的悲傷情緒都沖淡了下去，但好處是終于能夠稍微冷靜地思考了。

“拉里的父母，曼森，西格，埃爾文。”羅賓數著他們的名字，絲毫看不出任何情緒。

也許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太常見了。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在此之前，無論是通過公開的新聞媒體，還是曼徹斯特的講述，科爾沃都沒有意識到殉神者在霍克特力的活動如此頻繁，他唯一一次從平民口中聽到有關殉神者事件的消息還是在史蒂夫那里。

就像他之前對曼徹斯特說過的，他感覺殉神者事件在霍克特力是受到了良好控制的，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隨便拉一個小乞丐出來，就能說出一大串因為所謂的“怪物”而死亡的人員名單。

現在看來，很可能所謂的平靜只不過是被政府和教會聯手掩蓋了。

“你說的這些人，他們都是做什么的？”科爾沃必須要確認死者的范圍，這有助于他對現狀做出更準確的判斷。

“拉里的父母是會計，曼森和西格以前是船員，埃爾文是賭場的荷官。”羅賓腳步不停，說話時也沒有看科爾沃哪怕一眼。

“你是怎么認識這些人的？”

科爾沃有些疑惑，再加上曼尼，這些人員的職業跨度超乎想象的大。

“我的父母曾經是出色的商人。”羅賓終于停頓了一下，回過頭看著科爾沃說。

“有多出色？”

雖然這個問題非常不合時宜，甚至科爾沃一問出口就感到了嚴重的不適，但他不得不問。

“我們跟格林種植園有合作，出口鮮果到西邊的艾吉爾。”

那確實實力強大，西邊的商路比海上的新航線更難走，更不要說號稱沙漠之國的艾吉爾距離艾諾倫最北端的西撒特還有接近兩千公里的距離。

這個時代是還沒有發明冷鏈運輸的，能夠把鮮果運到幾千公里之外，途中還要穿過山脈、沙漠，唯一可行的辦法大概就是飛空艇運輸了。

太不合常理了，這樣一個影響力巨大的商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了？甚至教會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但現在還不是深究這件事的時機，科爾沃沒有繼續提問，兩人沉默地繼續走著，很快來到伊莎貝拉廣場的一個角落。

“就是這里。”羅賓指了指臺階下面的一小片空地，科爾沃蹲下仔細查看，果然在地磚的縫隙里發現了尚未清洗干凈的血跡。

媽的，看來人是真的沒了。

科爾沃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穩定住情緒。

“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一周之前，一個晚上。他跑到這里之后，就被怪物追上了，我躲在伊莎貝拉雕塑旁邊的樹叢里，看到他被殺死了。”

“你不害怕？”科爾沃問道。

“……”羅賓沒有回答。

“能給我描述一下那個怪物的樣子嗎？”

“巨大的爪子，腦袋很長，就像狼人。”羅賓的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除此之外呢？”

“我沒有看清，那個怪物把曼尼的尸體帶走了。”

科爾沃敏銳地發現了不合理的細節。

“如果曼尼被帶走了，你是怎么判斷他已經死了的？”

羅賓奇怪地看了科爾沃一眼，像是懷疑他的智力一樣。

“他的腦袋已經沒了，這樣的人還能活著？”

科爾沃瞬間反應過來，確實，在殉神者的攻擊下，一個普通人怕是很難保持身體的完整性。

他環顧四周，果然在位置較高的臺階側面和一旁的桉樹樹干上，發現了沒有被清洗的噴濺血液。

曼尼……如果自己對他多上點心的話，不至于是這個結果。

但是科爾沃明白，錯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殉神者，或者說背后的魔法和教會。

機械之心是不會主動擴散魔法的，那你們教會就只好把這個鍋背起來。

“你餓了嗎？”科爾沃注意到羅賓下意識地撫摸自己的腹部，出聲問道。

羅賓點點頭，他給科爾沃提供消息、帶路，顯然不是為了義務勞動的。

“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吧。”科爾沃嘆了一口氣，示意羅賓跟上。

“不用，給我錢就行了，1波爾。”羅賓站在原地，似乎并不打算跟上。

“錢我會給你的，先去吃點東西，我還有事情要問你。”科爾沃對他的反應并不意外，在經歷家庭巨變后還能自己活下來，沒有點小心思是不可能的。

“那你先給我，2波爾。”羅賓固執地站在原地。

科爾沃掏出錢包，從里面取出一張面值20波爾的紙幣，遞到羅賓手里。

“我給你20波爾，但你之后要給我提供必要的幫助，不會太危險，主要是情報的收集。”

他當然不會把這么重要的信息繞過機械之心單獨調查，但潛意識告訴他，通過羅賓可以獲得更多更好的第一手線索。

羅賓接過紙幣，情緒沒有任何波動。

那是當然的，一個父母從事水果遠距離出口的富家公子，什么樣的錢沒見過。

有了這筆錢，也許我可以嘗試做點小生意了。羅賓在心里計劃著，父母帶給他的商業本能已經融入到了血液里。

那個怪物……總有一天我會報仇，等我有了足夠的力量。

經商、從政、掌握軍隊。

父親最大的錯誤就是過于單純，以至于意外發生后沒有任何勢力愿意接納我這樣的孤兒，至于教會……

羅賓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驅散心里紛亂的想法，他不信任教會，尤其是看到教會的魔法師跟怪物一起出現，卻絲毫沒有做出任何有意義的行動之后。

兩人來到旁邊的咖啡館，科爾沃并不熟悉霍克特力的點餐流程，反倒是羅賓，神態自如地點了蔬菜沙拉，兩份厚切安格斯牛排，蒜烤白面包和軟晶果，外加兩大杯盧爾冰茶。

“都是我的，你自己點。”羅賓瞄了一眼真正閱讀菜單的科爾沃，提醒了一句。

“我要尖背蝦炒面，飲料要清水就好。”

侍者看著這對奇怪的組合，心里有些不可告人的猜測。

霍克特力的男童風俗平時隱秘晦澀，但是不是總有一些花邊小報會爆出來某個達官顯貴在私宅中豢養男童以供褻玩。

眼前的男孩應該不超過12歲，似乎還是顯得小了一些……

科爾沃自然不知道侍者的想法，當然他也不在意。

前菜上來后，羅賓沒有像科爾沃預計的那樣狼吞虎咽，而是緩慢、充滿秩序性地調動自己的全身，扎好了方巾，淋好沙拉醬汁，小心翼翼地把蔬菜、蛋黃、雞肉絲攪拌均勻，才拿起專用于沙拉的叉子，克制地進食。

好吧，哪怕僅僅從他用餐的姿態，就可以證明他確實不是為了謀一頓飯吃的騙子。

這樣的餐桌禮儀，讓我來學的話，可能要痛苦死。

莎倫太太家可沒有那么多規矩，甚至唯一的餐前祈禱都不要求多認真，亞諾和奧若拉往往會在父母乞討時跟同樣發呆的科爾沃擠眉弄眼。

科爾沃收起自己的感嘆，喝了一口端上來的清水，趁著羅賓吃完了沙拉，在等到主菜的時間里，開始了自己的提問。

“我的第一個問題：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是曼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