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
姬莉葉楞在了原地。
事實上,她這次實驗并非沒有檢驗科爾沃自述真實性的意圖,畢竟第一次見面時,對方隱藏了真正的名字和身份。
但是實驗的成功讓她完全放下了疑慮,甚至已經做好了與他分享自己秘密的決定,所以她才會毫無顧忌地展現出自己對魔咒的驚人天賦。
但即使是這樣,科爾沃突然提出的要求也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你想要知道什么?”姬莉葉穩定了一下情緒,努力把自己的理智調整到最佳狀態,冷靜地問道。
“你的一切……相信我,我沒有任何惡意。”科爾沃注意到了她的變化。
“一個一個問題來吧,先說說,你的父親是做什么的?”
“他一開始是一個商人,總是帶著我和媽媽到處旅行,不過那個時候我還很小,很多事情都記不清楚了。”
“你的媽媽?”科爾沃問道,這是他第一次從姬莉葉口中聽到對方母親的事情。
“她去世了,在我六歲的時候。”姬莉葉的神色有些暗淡。
“我很抱歉。從那以后,你就一直跟著你的父親旅行嗎?”
“媽媽死后,我們就不再旅行了。我們一開始住在海曼特省,后來搬到了森特羅爾的郊區。”
很正常的經歷,但科爾沃敏銳地發現了其中的不合理。
姬莉葉上次提到過她不久前剛剛過去的19歲生日,那么他們不斷旅行的時間大概是在13到18年前。
那個時候,第一條鐵路已經通車超過十年,整個艾諾倫國的交通系統有了很大改進,傳統的貨郎式商販早就已經消失了才對。
帶著還年幼的女兒和家人,在大陸上到處奔走,真的只是一個商人嗎?還是接著商人的身份進行其他的活動?
“你還記得你的父親都會做些什么生意嗎?”科爾沃問道,他現在已經養成了重復確認的習慣,即使認為姬莉葉的父親有所隱瞞,還是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來支撐自己的觀點。
“我不記得太多……那時候我太小了,每到一個地方,我們都會租一棟房子,然后在那里待上幾個月。爸爸會給我請一個家庭教師,教我基礎的語言和閱讀,他每天回來時都會給我帶回來奇奇怪怪的東西。”
“我記得我們在貝隆迪省的時候,他給我帶回來過一只長相丑陋的小貓,告訴我那是貝隆迪布偶貓,可是我感覺那只貓的臉就像被墻撞扁了一樣。”
“我給它取名叫昆特,你知道昆特臉嗎?這是貝隆迪人對某些無趣的人的稱呼,因為他們就像昆特牌一樣,表情從來都是冷冰冰的,沒有變化。”
姬莉葉沉浸在回憶中,話題不知不覺地就偏離了方向,科爾沃并沒有阻止她。
這也是一種聯想,任由她發揮,反而會暴露出更多她自己沒有意識到的關鍵信息。
“我知道昆特牌,但我沒有聽說過這個叫法。”
“不管怎樣,后來昆特自己跑掉了,我想他也不喜歡我。對了,你剛剛問我父親是做些神秘生意,實際上我真的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他會在當地收集一些東西,然后通過火車寄往森特羅爾。是古董?我有一次見過他把一個已經破碎的銀鏡帶回家,但他不讓我多看,為此還狠狠地罵了一頓。”
“那是他第一次責罵我,沒有任何理由,現在回憶起來真的有點奇怪。”
不奇怪,那面銀鏡應該是某種魔法物品,很顯然姬莉葉的父親從事的是類似的工作。
他屬于教會?或者機械之心?或者只是一個單純的魔法商人?
從邏輯上判斷,無論是教會還是機械之心,都有著對魔法物品的需求,更不用說雙方勢力一直在追尋遺落時代的歷史了。
科爾沃只是在之前曼徹斯特的理論課上對這個信息有初步了解,他并不知道蕾蒂實際上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否則在這時他可能就會先入為主地把姬莉葉的父親劃入機械之心的陣營。
“那可能是某種魔法物品。姬莉葉,你的父母,他們會魔法嗎?”
“不會----我不確定。”姬莉葉先是搖頭,又很快推翻自己的判斷,“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你這么一說,爸爸和媽媽應該是能夠使用魔法的,或者說,他們至少很了解魔法。”
“為什么這么說?”科爾沃稍稍放松了些,總算是回歸到正題了。
“我們在西撒特的時候,曾經在沙漠邊緣遇到一群牧民。他們放牧的居然是薩特山羊,而不是普通的斑綿羊,所以我的記憶很深。”
“那時候,他們中有一個老人病得很重,好像是被毒蛇咬到了,他們正準備去哈拉爾找教會的魔法師幫忙,但爸爸阻止了他們,把他們帶到了最近的診所。”
“最后醫生也沒有辦法,那個老人去世了。其他人跟爸爸大吵了一架,差點打了起來,我也在埋怨他。如果直接去找魔法師的話,說不定還能救活那個老人。”
“但是他沒有解釋,只是說沒有用的。后來我自己學會了魔法,才知道能夠治療毒素的咒語很少很少,而哈拉爾只有一個小教堂,里面的牧師很可能是不會這種魔法的。”
驅除毒素的魔法并非沒有,只是歸屬的類目很高,大部分都在五類以上。但還有別的辦法,如果是科爾沃的話,他可能會在對方身上到處開刀,讓血液全部流出,然后不間斷地使用“活血術”刺激對方身體造血,把含有毒性的血液全部置換掉。
可惜這個方法不是所有人都能使用的,活血術雖然只是三類魔法,但連續使用也會對人性造成巨大的挑戰。
“還有其他事情讓你覺得他們其實了解魔法嗎?”科爾沃繼續問道。
“本來沒有,現在我才發現其實很明顯。”
姬莉葉猶豫了一會兒,說道:
“在發現我能夠使用魔法后,爸爸的反應很奇怪。既不是驚喜,也不是害怕,而是……擔憂。就好像他知道魔法會給我們帶來不好的結果一樣。”
“從發現你掌握了魔法之后,你們就開始躲避教會?那是什么時候?”
姬莉葉有些驚訝,她本來要說的事情被科爾沃搶先了。
“是的。就在我媽媽去世后不久。”
這樣就說得通了,姬莉葉的父親很可能是教會或者機械之心的成員,教會的可能性更大,因為如果是機械之心,要逃避教會的追捕,更好的方法是直接通知火石,讓他們安排全新的身份。
可如果是這樣,他為什么會對魔法產生戒備心?是在不斷的探險中得到了什么信息?
或者是當時,教會已經開始進行的“神之語言”的研究讓他意識到了魔法的危險?
科爾沃決定直接切入最關鍵的內容。
“姬莉葉,你的父親有沒有跟你提起過‘神之語言’這個概念?”
“神之語言?”姬莉葉對這個詞組有些陌生,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這代表的是魔咒所使用的語言。
“沒有,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組。”
“那你是怎樣發現魔法的秘密的?比如你是怎么知道,把我的稱號加在咒語里,就能夠成功地召喚我?”
“通過魔咒。我知道很多魔咒,一開始我并不能理解那些咒語的意義,只是不斷地重復和實驗。那樣的過程很有趣,漸漸地我發現了不同咒語之間的聯系,意識到那不只是音節,而是一門語言。”
很多魔咒,不斷地嘗試。那姬莉葉所擁有的神性和人性一定高到離譜。
“在嘗試中,你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嗎?”科爾沃問道。
“有時候會,有些句子會讓我覺得恐懼,甚至是瘋狂。你也有這種感覺嗎?”
姬莉葉的情緒突然有些好轉,這是她第一次向別人談起有關魔法的事情,而且對方似乎還能理解自己的感受。
科爾沃點點頭,說道:“就像暴露在怪物的目光下一樣。”
是暴露在“神”的目光下。
科爾沃對第一次進入拜倫威斯夢境時所體驗到的深切恐懼記憶猶新,但他并不打算向姬莉葉提起“神”這個字眼,這可能會讓她產生對“神”的崇拜,或者畏懼?
總之對實現科爾沃的終極目標來說,不是什么好事。
“對!就是那樣!”姬莉葉雀躍地點點頭,“但這樣的情況很少發生,即使發生了,也不會影響魔法的效果。”
“所以你并不害怕魔法對自己造成傷害?”
“我有時候會害怕,但我們停止旅行后,生活開始變得十分無趣,除了看書,很多時候我只能趁爸爸不在偷偷進行各種各樣的魔法實驗,來打發時間。”
偷偷地實驗……她父親的反應說明姬莉葉掌握魔法大概率是因為一場意外,比如接觸到了一些承載著知識的魔法物品?如果不是這樣的意外,姬莉葉很可能仍然過著無憂無慮的普通少女的生活。
這是最有可能的解釋。
然后,她的父親意識到了姬莉葉極為罕見的二維天賦,為了避免被教會左右姬莉葉的人生軌跡,他選擇了脫離教會,帶著姬莉葉隱姓埋名地生活。
這樣就大概能對上了,唯一的問題是這些魔法知識的來源。
科爾沃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脖子,問道:
“你所說的‘很多魔咒’,是從哪里來的?”
姬莉葉沉默了。
這就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唯一猶豫過要不要告訴科爾沃的秘密。
有一些事情,她連對父親都沒有說出真相,因為她能感受到其中隱藏的危險。
比如“房間”,比如她曾經實驗過的可怕的魔法,比如她其實知道媽媽去世的真正原因。
這些事情,科爾沃不問,她不會說,但如果對方問起,她一定不會隱瞞。
因為這是對科爾沃秘密的交換。
但唯獨魔法知識的來源,她很猶豫。
科爾沃靜靜地等待著,他趁著姬莉葉低頭擺弄自己手指時,悄悄凝視著對方的臉。
純潔、柔弱,但是又隱藏著不可言說的痛苦。
時間在靈薄界中就像凝固一樣,只有遠處的河流傳來隱約的水聲。
姬莉葉突然抬起頭,沒有躲避科爾沃的目光,她用手撐著地面,仿佛下了巨大的決心。
“我跟你說過,我是一個旅行家。但一開始,我跟你一樣,只能在去到唯一的一個‘房間’。”
“那個房間里有一片神秘的建筑,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它的名字。”
“是什么?”科爾沃問道。
“大書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