仸斯似乎已經猜到他會提出這個問題，短暫權衡后，開口說道：“實際上，你已經猜中了一半。”

“哪一半？”科爾沃問道。

“我的妹妹，曾經加入過教會的圣所。”

難怪。科爾沃想起蕾蒂和法瑞恩都曾經提到過對圣所的突襲，很可能在某一次行動力，仸斯接觸到了機械之心的成員，又因為他妹妹的遭遇而對教會產生了嚴重的不信任，轉而投向機械之心。

等等，他說的是，“曾經”？

“你妹妹，還活著？”科爾沃問道。

“她叫尹諾思。”仸斯垂下了頭，仿佛陷入痛苦的回憶，“她那么聰明，無辜，充滿了對神的虔信。我以為讓她加入教會是一個完美的選擇，我以為她會在那里遇到屬于她的伴侶，一起成為神的眷者……”

科爾沃沒有打斷他的話，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她變成了怪物。”

出乎科爾沃的意料，仸斯用最簡單的一句話結束了他的敘說。

“她……伊諾思，愿她安息。”科爾沃無言，只能說了一句沒用的廢話。

眾所周知，勸人“節哀順變”是最沒用，也最冷漠的做法，因為你并非經歷者，不可能從別人的訴說中體會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還活著。”仸斯說道。

活著？！科爾沃的表情陡然一邊，作為一個殉神者活著？

難怪……難怪仸斯對自己的威脅如此敏感，實際上，即使科爾沃一口咬定仸斯與機械之心有關聯，出于對組織的保護，蕾蒂他們也不可能出面指認，最可能的結局是科爾沃被認為是反咬一口，直接投入教會的懲戒所。

憑借仸斯自己，不可能有能力控制、或者說“飼養”一個充滿未知殺傷力的殉神者，而是必然要借助機械之心的力量。

這么說起來，機械之心其實也跟教會一樣，有著自己的不人道的秘密。

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啊。科爾沃嘆息了一聲。

“她現在在哪？”科爾沃問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還活著，在機械之心掌控的某處。也許有一天，我能再次見到她，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仸斯搖搖頭，繼續說道：“我會想辦法跟你聯系，不要試圖主動找我。”

科爾沃點點頭，他的后背已經停止流血，但從劇烈的疼痛來判斷，這個傷口應該比他一開始預料的要嚴重得多。

去醫院是不可能的，且不說這個時代的縫合水平是否能達到安全標準，貿然暴露自己受傷的事實很可能引來除了仸斯之外的其他監視者，比如教會。

上次從怪物狀態恢復過來，我身上的傷口都自動復原了，也許我可以考慮主動變成怪物。

接觸拜倫威斯可以達到這一點，但在他被放逐之后，還有另一條途徑，那就是“放逐”魔法。

科爾沃已經漸漸地理解了自己成為“怪物”的原因，那實際上是人性被魔法的詛咒消耗到臨界點時產生的劇烈的異變，只不過不知道為何，他能在這樣的異變中保持清醒罷了。

現在知道機械之心正在進行對殉神者的研究，他必須更加謹慎地保守這個秘密。

“不要告訴別人我受傷的事情。”科爾沃對準備要離開的仸斯說道，“即使是機械之心。這件事，我們就當沒發生過。”

“我以為你會用它來換取足夠晉升的功勛。獨自殺掉一名殉神者，恐怕在霍克特力的歷史上，都少有記錄。”仸斯詫異地說道。

“我更在乎我的小命。”科爾沃并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只是沉默地看著對方。

“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仸斯尷尬地點點頭，扔給科爾沃一盒火柴，轉身拎著風燈離開。

……

圣夜大教堂

克利托主教看著向他匯報的伯克，眼神中沒有一絲波瀾。

“……事情就是這樣，克維爾確認對方不是我們要找的襲擊者，但警察局那邊似乎不會放棄調查，只不過不希望教會插手。”

克利托點點頭，說道：“鄧森已經來過了，他認為我們過多介入，反而會讓目標更加警惕。無論如何，這是他們的專業，事情本身既然對我們影響不大，就不必再插手了。”

伯克低頭行禮，示意自己已經了解。

“伯克，你真的不打算加入‘守淵人’嗎？”

伯克身體一僵，抬起頭來看著克利托，說道：“主教大人，我剛剛結婚，您是知道的。”

實際上，這只是他的借口。

守淵人是圣夜教會的常備執行組織，負責一系列安保、巡邏、獵殺殉神者和邪教的行動，地位等同于月神教會的“裁決者”，相當于教會直接管轄的一支實力強大的武裝力量。

但僅僅從守淵人這個名詞就可以猜測到，這并不是什么純粹的榮譽，而是伴隨著隨時可能爆發的危險。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但戈爾曼給你的評價很高，你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侍者。”克利托停頓了一會，似乎在等待伯克的反應。

“你的神性天賦，即使放在最頂級的侍者中，也是絕對的天才，你本可以有更好的前途，獲得更好的匯報，也能更好地侍奉祂，偉大的卡岡圖雅。”克利托用仁慈的語氣說道。

“以骨血供奉我者，必將回贈我的骨血；以魂靈供奉我者，必將回贈我的魂靈。”

伯克仍然沒有開口。

“好吧……我相信你是虔誠的信徒，只不過你心中還有猶豫。想想瑪麗，她已經懷孕了，需要更好的環境。”

伯克猛然抬頭，注視著克利托。

“您……”

“是戈爾曼告訴我的。大家都對你充滿了善意，我們同是卡岡圖雅的子民。”克利托抬了抬手，示意伯克站起身。

“相信不用我對你多說，你已經知道‘圣所’在解讀神的語言方面，已經有了一些成果。這會使我們更強大，也更安全。”

“我會考慮的。”伯克整理了一下褶皺的衣擺，輕聲說道。

“去吧，我給你開門。”克利托輕聲念起咒語，地面上浮現出一個淡藍色的法陣。

伯克走進法陣中，努力抵御不斷襲來的恐懼和混亂，身體消失在空氣中。

克利托看著空無一人的中庭，一時陷入了沉思。

……

科爾沃沿著荒蕪的小路走了接近半個小時，才終于遇上了第一輛剛剛送完客人返回寶石交易所的馬車，他花了20扎爾雇了馬車，又額外花了50扎爾買下對方的外套，終于在凌晨3點時返回了白樹大道。

打開家門，科爾沃驚訝地看到仍然等在客廳的史蒂夫和莎倫。

“科爾沃！你去了哪里？我們都很擔心你！”莎倫聽到開門的聲音，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史蒂夫也放下手里的報紙，關切的看著科爾沃。

“對不起，出了一點小意外……”科爾沃掏出買好的寶石，說道，“我本來想去曼特諾歐區給亞諾和奧若拉買一些寶石原石，沒想到說錯了地址，耽擱了時間。回來的路上又趕上了高峰期，等了一個多小時才雇到馬車。”

他從袋子里倒出兩顆拇指大小的藍寶石，放在餐桌上。

“曼特諾歐果然是霍克特力的‘星辰之地’，那里的寶石幾乎讓我無所適從。”

莎倫看著桌上的寶石，驚訝地長大了嘴巴。

“這是給奧若拉的？”

“準確的說，亞諾和奧若拉各有一個。我想，即使是男孩子，也不會拒絕這樣的完美的寶石。”

科爾沃不是沒有想過給莎倫太太也帶一塊原石，但考慮到史蒂夫的關系，還是最終打消了念頭。

畢竟在霍克特力，向成年的女士贈送首飾，往往會被解讀出其他含義。

“科爾沃，你該考慮自己的將來！更何況，第一件首飾，應該送給你心愛的人。”史蒂夫嚴肅地說道，但不難看出，他對科爾沃的做法并沒有太多不滿。

科爾沃歉意地笑了一下，說道：“我其實也是想去參觀一下北大陸最大的珠寶集散中心，你知道的，我曾經是一個商人，總是對這類事情充滿好奇。”

史蒂夫沒辦法再反駁什么，只好用力拍了拍科爾沃的背，說道：“下次必須帶上我，霍克特力遠遠沒有你想想的那么安全！”

科爾沃感激地點點頭，勉強維持著臉上的表情不變。

媽的，感覺傷口又裂開了。

……

回到臥室，科爾沃脫下衣服，對著鏡子檢查傷口。

他的后背仿佛被利刃劃開，一條橫貫整個背部的裂口猙獰地暴露出血肉，在“快速恢復”的作用下，血已經被止住，但肌肉的張力使得傷口無法合攏，隱約可以從傷口里看到脊椎的形狀。

不能洗澡了。

科爾沃把沾滿血的襯衫扔在一邊，毫不猶豫地念出“永恒夢魘”的咒語，進入了拜倫威斯的“房間”。

他首先確認了一遍姬莉葉沒有出現在這個靈薄里，然后找了一片樹林，開始使用放逐魔法。

不出所料，前方一整片樹林仿佛陷入了旋渦，頃刻間從科爾沃的視野里消失，但僅僅過了一秒鐘，周圍的樹木再次擠壓過來，填滿了那個被放逐的空間。

這次的范圍很規整嘛。

科爾沃從短暫的間隔中發現，放逐所產生的效果在沒有指向時呈現出一個扇形，而不是針對拜倫威斯時的不規則區域。

看來他果然比我想象的還要可怕。科爾沃不知道“放逐”的去向，只能祈禱在短時間內不要遇上拜倫威斯，即使時已經衰敗到只能龜縮在靈薄中的半神，也仍然是一個半神！

來不及多想，他在連續使用了兩次“放逐”后，退出了夢境，他要檢查異化的效果。

在黑暗中，看到自己已經長出骨刺的雙手，科爾沃放下心來。

這次的異變比上一次還要強烈，但奇怪的是，科爾沃并沒有感覺到詛咒對自己精神的影響有所增強。

大概人性對詛咒的抵抗并非線性相關，而是階梯型的。

科爾沃不能確定異變需要多久才會消失，只好坐在窗口的椅子上，靜靜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