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爾沃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9點，他注意到路邊的長椅上坐著一個身穿風衣的男人，目光毫不躲閃地迎向他。

這就是我的監視者吧，是個生面孔，機械之心顯然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科爾沃向他點點頭，示意一切還在控制中，后者隨即起身消失在白樹大道的盡頭。

科爾沃不敢冒險上去和他接頭，他心里很清楚，這樣一起惡性案件，進入警方視線的嫌疑人絕對不可能被輕易放過，跟蹤、監視、有可能發生的第二次夢境審訊，是他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將要面對的主要問題。

只希望機械之心的人不要愚蠢地企圖破壞警方的監視，這只會讓局面更加被動。科爾沃分析了目前的情況，決定在明天的訓練時提出他的要求，同時必須要讓曼徹斯特提供緊急聯系方式，否則下一次被捕，很可能他會面臨必輸的局面。

在萊斯菲爾德的一座宅邸里，曼徹斯特和蕾蒂聽取了薩維奇的匯報。

“他似乎成功的逃過了夢境審訊，這與他之前所說的對‘噩夢’的抗性相符。”蕾蒂斜靠在書桌上，雙手抱在胸前，“但教會的審訊不可能只有一次，如果是在睡夢中突襲，他的精神可能無法迅速達到足以抵抗‘夢境’的程度，我們必須想辦法在發現教會侍者的第一時間驚醒他。”

“觀察者之眼？”薩維奇問道。

“范圍太小，一個熟練的‘造夢人’可以從至少二十米外發起夢境，這個距離內觀察者之眼對魔法毫無反應。”曼徹斯特搖搖頭，觀察者之眼的感知距離最多不超過5米，很多時候僅僅被用于最終的確認，作為預警顯然不切實際。

“必須在驚醒他的同時，不驚動同樣監視著他的侍者和警察，也許可以用無線電？”蕾蒂看向曼徹斯特，她不確定這是否能達到她想要的效果。

“延遲太久了，并且，突然采購一臺不常用的無線電必然會被警方盯上，反而會暴露我們的目的。”曼徹斯特繼續否認，“但我有一個辦法，我們徹底放棄對他的監視，暫時隱藏起來避免與其他的監視者相遇，在這個期間，他需要完全避免通常時間的睡眠。”

蕾蒂點點頭，這是她最后的方案。

長期缺乏睡眠會讓科爾沃的精神極度脆弱，但相比教會在睡夢中突然發起審訊的風險還是要安全得多。

“薩維奇，你明天通知科爾沃，在一個月之內監視暫時取消，也不再傳遞任何信息，但訓練繼續進行，我們會通過火石組織一場狩獵大賽，日期定在10月10日，大賽準備期，維爾德獵場免費向參賽者開放。”蕾蒂直起身，點亮了位于書桌上方的瓦斯燈，“我和曼徹斯特會作為參賽者，在獵場進行訓練。”

薩維奇領悟了蕾蒂的意思，再次確認了一些細節后，離開了房間。

蕾蒂看著仍然留在房間里的曼徹斯特，語氣低沉地說道：“希望我們能順利度過這次危機。”

“也許，這在機械之心的歷史上，算不上什么嚴重的危機。”

曼徹斯特看著蕾蒂，這個他親手帶入機械之心的女孩，已經在10年間成長成了他的上司，但他仍然將她看作那個被狂信徒父母遺棄、蜷縮在街角瑟瑟發抖的少女。

她常常冷漠，有時脆弱；她常常無畏，有時卻很悲觀。

就像現在。

沉默了一會兒，蕾蒂再次開口。

“對于克里斯汀，我很抱歉。”

曼徹斯特擺擺手，回答道：“這就是我們的命運，在我們選擇你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為你承擔錯誤的準備。沒有人能永遠不犯錯，但就像我常常對你說的，不要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

蕾蒂看著曼徹斯特已經微微發白的頭發，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

科爾沃再次進入了拜倫威斯的夢境，但并非為了見到姬莉葉。

他不敢入睡，在清醒時面對教會的魔法已經足夠困難，更不要說毫無知覺的睡夢中。

科爾沃在這個范圍不大的靈薄界里游蕩了一圈，開始嘗試著用各種方法影響這個空間。

他搬動地面的碎石、折斷樹枝、用衣服兜住河里的水潑向別處，但無論如何，當這些已經被改變的物體脫離他的視線后，一切就會回到遠處。

除了他已經濕透的衣服。

在靈薄界中，時間似乎已經失去了意義，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表也維持著他進入這里時的指向，科爾沃只能依靠大致的估計判斷已經過去的時間。

發現無法通過物理的方式改變靈薄界后，科爾沃開始在腦海中想象之前向克維爾描述過的場景。

有著三根桅桿的大船、甲板上堆積的香料、坐在木箱上有著一張狹長面孔的船長……但這并沒有起到作用，這片空間不屬于他，他在這里只是擁有了接近神的位格，卻并非擁有接近神的能力。

折騰了整整一晚，科爾沃一無所獲地回到了現實。

書桌上的鬧鐘顯示時間已經是早晨七點，他的身體并不疲倦，但精神遠遠不如一場真實的睡眠后飽滿。

莎倫太太已經在準備早餐，科爾沃跟她打了招呼。

“莎倫太太，早上好。”

“早上好，科爾沃先生，事情順利嗎？”她放下手里的廚具，問道。

“不是特別順利，出現了一些嚴重的問題。”科爾沃不打算向唐尼一家保密，雖然這是警方的要求。

作為一個剛剛來到北非大陸的異鄉人，經歷了被洗劫、流浪街頭、被錯誤指控和審訊，最正常的反應不可能是按照警察說的隱瞞住自己的遭遇，而是迫切的需要向熟悉和親近的人尋求安全感。

而在這里，科爾沃最親近的人只有唐尼一家。

“那實在是太糟糕了，史蒂夫！”莎倫太太毫無征兆地大喊，“快來，科爾沃先生需要我們的幫助！”

“不……事情暫時還沒有那么糟糕……”科爾沃想要阻止，但史蒂夫唐尼已經提著沒穿好的褲子走下了樓梯。

“出了什么事情？那些腐敗的警察因為你的檔案刁難你了嗎？”史蒂夫隱隱有些怒氣，“不要害怕，我們可以向韋德斯諾警察廳舉報，或者尋求教會的幫助，他們不能這樣迫害一個守法公民！”

你說得很對，唯一的問題是，我可能確實算不上一個守法公民。

科爾沃嘆了一口氣，把他被懷疑是劫獄者、被關在警察局里連續審訊幾個小時的事情告訴了兩人。

“這實在是……這實在是！”莎倫太太氣憤得有些語塞，她看向史蒂夫，“你認為我們應該向法院起訴他們嗎？”

相比起莎倫，史蒂夫要冷靜得多。

“暫時不要，這恐怕是一起重大案件，那些警察反應過度也在情理之中，目前科爾沃先生沒有受到實際的傷害，我的建議是就讓它過去，等候調查結果。”他看向科爾沃，問道，“您覺得呢？”

“您說的對，這也是我所想的，我并非要尋求幫助。”科爾沃真誠地回答道，“實際上，我能夠理解他們的做法，仸斯警長并沒有動用暴力，他僅僅是想快點抓住那個危險的襲擊者。”

史蒂夫贊許地點點頭，莎倫還想說些什么，但一時找不到頭緒。

“至少他們應該給你一些補償……”

“莎倫太太，我明白您是好心，但據我猜測，警方對我的懷疑尚未消除，調查還會繼續下去。”說著，他右手握拳放在胸前，“但我可以用尼恩的名義發誓，我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說完，科爾沃下意識地寒了一下，從舊世界過來的他顯然還沒有深刻意識到這是一個神靈真正存在的世界，發起誓真的是張口就來。

總不至于我一會兒出門就被路過的蒸汽機車炸死吧。

在霍克特力，蒸汽機車造成的交通事故大多數不是因為超速，而是因為自燃和爆炸。高度壓縮的煤炭粉塵聚集在燃料儲備盒里，一旦輪機過熱，很容易發生爆燃。

聽到他毫無心理壓力的誓言，莎倫和史蒂夫越發覺得警察辦事的方式毫無道理。

“警察和教會的牧師們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我聽說在斯諾韋德區發生了好幾起怪異的殺人案，似乎是失控的怪物所為，已經一個多月過去了，他們不去抓捕兇手，反而針對剛剛來到艾諾倫的異鄉人，難道僅僅是因為你跟我們不一樣的外表嗎？”

史蒂夫拍了拍科爾沃的肩膀，繼續說道：“不用擔心，在艾諾倫，大多數人都是友好的，這片大陸是神的恩賜，它同樣屬于你們。”

科爾沃心里感動不已，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只好微笑致意。

……

用過了早餐，科爾沃跟亞諾和奧若拉道別，像無事發生過一樣走出了家門，雇了一輛馬車前往斯諾韋德區，繼續他在貝倫電氣的工作。

他仍然不敢放松，自己能夠猜到的事情，經驗豐富的教會侍者不可能沒有對策，但只要他能夠提前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可以偷偷到衛生間小睡一會。

貝倫大樓有嚴格的門禁制度，財務辦公區在6樓，上下高差接近30米，在無法確定自己位置的情況下，他相信除非主教親自動手，沒有任何一個魔法師能夠入侵自己的夢境。

當然，如果真的能做到，那只能說明他對這個世界的判斷，再次出現了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