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市場的真相(睿文館)
- (英)約翰·凱伊
- 11604字
- 2019-08-09 15:07:53
第4章 數字
所謂的“平均人”(Average People),其實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那些真正的人,就像哈維、海蒂和拉維。不過,只有運用加總和平均的經濟分析,我們才能從個體窺見整體。經濟統計數據,正是家庭和企業的日常經濟生活的平均值。
世界銀行綜合整理出了一系列“世界發展指數”,給我們提供了一個非常明確的出發點,對各國的經濟生活進行系統性比較。這些指標包括了208個國家(和地區)在2001年的國民總收入(GNI)的平均值。剔除掉那些人口少于200萬的國家(和地區)之后,其中,瑞士的平均國民總收入最高,達到了37000美元;而剛果的平均國民總收入最低,只有100美元。
表4.1列出了19個人均國民總收入最高的國家(和地區)。其中最高的是瑞士,最低的是意大利——后者的收入水平大約是前者的一半。這就是世界上的富裕國家了。在這19個富裕國家(和地區)當中,有13個位于西歐,其中11個國家是歐盟15國的成員。[1]而表4.1中排名前列的挪威和瑞士,已經選擇了不加入歐盟。
歐洲之外的其他6個富裕國家和地區包括了澳大利亞、加拿大、美國,還有3個位于亞洲,它們是日本、新加坡和中國的香港特別行政區。這19個國家和地區的總人口大約有8億,其中約有3億人居住在北美洲,3億出頭居住在歐洲。
表4.1 世界最富裕的國家和地區
順著這一收入排名往下看,有8個國家和地區的平均國民總收入超過了意大利的一半——這些“中高收入”國家(和地區)中,最為富裕的是以色列,最窮的是斯洛文尼亞。斯洛文尼亞是一個小國,它與意大利東境接壤,是南斯拉夫聯邦中經濟建設最為成功的國家。它的人口不過200萬,大概相當于美國大辛辛那提地區的總人口。而那些“中低收入”國家(和地區)——它們的人均國民總收入水平低于斯洛文尼亞,但超過斯洛文尼亞的一半——則分散在世界各處,比如匈牙利、墨西哥和沙特阿拉伯等。
這些中等收入國家(和地區)的經濟大多具有明顯的上升勢頭,如西班牙、韓國和斯洛文尼亞,它們總有一天將加入表4.1中的富裕國家行列。只有一個國家的經濟在走下坡路——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新西蘭還能跟澳大利亞、美國和西歐的那些繁榮國家相提并論呢。
表4.2 中等收入經濟體
不過,富裕的國家和地區有保持富裕的趨勢。只有一個國家也在承受如新西蘭般的悲慘命運的煎熬,而且更加嚴重。19世紀末,阿根廷的經濟頗具活力,但過去一個世紀以來,卻似乎一直在“堅定”地走下坡路。在本書的上一個版本(歐洲版)中,阿根廷還在中等收入國家之列。但在一系列經濟危機之后,它已經被擠出了列表。我會在第5章中,回過頭來講一講新西蘭和阿根廷這兩個國家的遭遇。
經濟表現落后于匈牙利的國家(和地區),其人均國民總收入低于瑞士的1/8。這些國家(和地區)的經濟生活大相徑庭。這種環境解釋了全球大部分人的經濟生活——拉維和南蒂妮,伊萬和歐爾佳,西塞羅和他的家人。這樣的人構成了全世界5/6的人口。
然而,這份中等收入經濟體的名單最大特點就是——它很短。只有12個國家(和地區)。這些國家(和地區)的總人口是3億左右,其中1/3在墨西哥,另外1/3來自韓國和西班牙。
無論我們是以國家(和地區)的數量,還是用這些國家(和地區)人口數量來衡量,其國民總收入都呈現了“雙峰分布”的特征。[2]初看之下,貧富懸殊程度似乎沒有那么夸張。但又有誰人不知,貧困和富裕之間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呢?貧富之間的鴻溝,是真實存在的。海蒂所擁有的經濟生活,與拉維的迥然不同;同樣,比爾·蓋茨的經濟生活,和我的經濟生活也是截然不同的。而這道鴻溝中存在的并不只是真空。無論你對“富裕家庭”和“貧困家庭”是如何定義的,這兩者之間一定還有很多的家庭存在。
大部分變量——身高、體重、考試成績,以及個人看電視的小時數——的分布,會聚集在平均數的周圍。[3]距離分布中心越遠,觀察到的數值越少。這就像一個國家范圍內人們的收入分配一樣。[4]大多數家庭的收入集中在當地的平均數附近,離開那個平均數越遠,家庭的數量就越少。收入2倍于當地平均數的家庭,比收入3倍于當地平均數的家庭要多;收入只有當地平均數一半的家庭,也要比收入只有當地平均數1/3的家庭更多。
這些一國內部的收入分配,具有一種稱為“對數常態分配”或“帕累托分配”的常規分配形態。貧窮家庭和富裕家庭之間沒有明顯的區別,從貧窮家庭到富裕家庭,只有像等級一樣的逐漸過渡現象。[5]而國家(和地區)之間的收入分配,就截然不同了。貧困的國家(和地區)非常多;非貧困非富裕的國家(和地區)數量不多;此外,還存在一組幾乎長期不變的20個富裕國家(和地區)。
圖4.1 世界各國收入分配
資料來源:世界銀行
表4.1向我們提出了兩個十分直截了當的問題:這些數字究竟有何等意義——國民總收入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呢?另外,這些數值所描繪的各國經濟表現之間存在的巨大差異,究竟該作何解釋呢?本書的目的,正是給出第二個問題的答案,但在此之前,還是有必要先來回答一下第一個問題。
文字盒子4.1
不均衡的全球各國收入分配
全球各國的收入分配,是變得越來越均衡,還是差距越來越大呢?這個核心的經濟問題的答案,無論在學界的討論中、在國際機構中,還是在民眾的爭論中,都堪稱爭議滿滿。不過,主要的分歧并不存在于具體的事實——因為大多數爭論者們引用的數據來源都是一樣的,而是這些事實究竟該如何來加以描繪?
這其中出現的矛盾,正是出自對“不均衡”這個定義的度量。例如,在印度這一類貧窮國家,大多數人面臨的都是類似的較低生活水平,而有極少數人卻相當的富有。從一種視角來看,這種收入分配模式,似乎比我們在經濟富裕的國家和地區所觀察到的現象還要更加“均衡”——因為幾乎每個人都在同一條“貧困之船”上,而那些富人的收入就算加總起來,也只占國家收入的很小一部分。而從另一種視角來看,這種分配模式卻極為“不均衡”。我們無法明確地指出,這兩種觀點究竟是正確還是錯誤。這兩種觀點都讓人們注意到,印度經濟生活中的一些不同卻重要的維度:人們之間的貧富差距;大多數印度人所面臨的經濟生活的相似性。
在過去的20年里,國內收入分配存在越來越不均衡的傾向。在英國和美國,這一點毋庸置疑,而對其他一些富裕國家來說,大概也是這樣。而在中國和印度——這兩個快速但又不均衡發展的經濟體中,類似的情形大概也存在。就全球范圍來說,那些最為貧困的國家——它們大多數位于非洲——似乎變得更加貧困了,而富裕國家卻變得越來越富裕了。但是,這些國家的人口相對較少。人口最多的窮國——中國和印度——經濟發展比全球的富裕國家更加迅速。正因為這兩個國家的人口加起來就占了全球人口的1/3,這種經濟增長對全球收入分配的影響,才堪稱舉足輕重。
如果必須在兩個觀點中做出選擇的話,我大概會做出如下結論:若以家庭平均收入作為度量基礎,全球收入分配的不均衡程度將有所下降。不過比起“收入不均的現象是有所減弱還是有所抬頭”之類的口水爭辯,對我們來說,更重要的是,理解這些業已發生復雜的變化,以及它們是因何發生的。
我們的經濟生活的計算
經濟生活有3個不同的方面——工作、收入和消費。我們大多數人都在為某個組織工作。格蘭特在福特公司的工廠上班,海蒂在瑞士一家學校教書,伊萬在AT&T的一間俄羅斯分支機構工作,佩德羅在洛杉磯的一家餐廳刷盤子。西塞羅似乎在為他自己工作,但他也是南非某個互助合作社中的一員。組織,就像一個團隊一樣。佩德羅打工的那間洛杉磯餐廳,它提供的美味佳肴包含了主廚、服務生和洗碗工的服務。由于提供了資金,所以餐廳老板和銀行可以從食客的消費中分成。組織的營業收入變成了個人——員工、投資人和股東們——的收入。[6]
我們都在組織里工作,以個人為單位獲得收入,再以一個個的家庭為單位,來進行消費。斯文和英格麗德在同一個單位工作,分別領取薪水,但他們的消費決策卻是共同做出的。柳德米拉收到的退休金低得可憐,但她仍舊能夠生存,這是因為她和她的家人住在一起。根據文化背景的不同,家庭將資源集合起來的方式也有所差異。哈維和布萊絲未婚同居。而拉維雖然已經結婚,卻和父母一同居住。西塞羅居住的那個部落村莊,需要在外打工的家庭成員來進行經濟支持;佩德羅也得給他在墨西哥的家人寄錢。個人工作和消費的單位,是由經濟上的需要和社會規范共同決定的。
我們經濟生活中的這三個方面——工作、收入、消費——彼此之間是密切相關的。我們的收入,依賴于工作產出;我們的支出,依賴于收入;而我們的消費,又是依賴于我們的生產。收入、生產和支出,這三者之間息息相關的關系,不但對個人、家庭和商業機構起作用,而且對作為一個整體的經濟同樣起著重要作用。(圖4.2)
圖4.2 經濟生活的維度
國民收入核算,是將以上工作、收入和消費之間相互關系的加總系統化。這就像是家庭預算能理順家庭生活,或者企業里的財務會計能夠勾勒出企業經營活動的框架一樣。第一份國民核算表,是西蒙·庫茲涅茨在二戰前創造的。而大戰的爆發,又迅速推動了國民核算的發展,因為它為戰時的各國領導人,提供了一個對現有資源的分析和管理框架。兩位年輕的英國經濟學家——詹姆斯·米德和理查德·斯通,在梅納德·凱恩斯的指導下,做出了第一套正式的綜合國民核算表。
而現代的國民核算表,仍舊以庫茲涅茨、米德和斯通所設計的架構為基礎,它將經濟生活的三大要素——收入、產出和支出加以記錄和整合。以上種種,都以國民收入核算、國內生產總值(GDP)為核心概念。政治家談論經濟增長時,他們所談的就是國內生產總值的增長;而當大佬們討論經濟繁榮和經濟衰退時,也是在討論國內生產總值的變動。
表4.3 美國的支出,2001年
表4.4 美國的收入,2001年
國際機構會鼓勵各國采用一種通用的框架,對國民收入進行核算,該數據正是表4.1排名所基于的標準。通過對一國國內生產總值進行校準,加上該國國民所持有的海外資產帶來的收入,就可以推演出國民總收入的數值。
拉維的收入是以盧比計價的。伊萬的收入是以盧布計價的,但他妻子翻譯工作的收入,卻常常以美元來計算。如果能把各國的國民收入數字“翻譯”成一種共同的貨幣,那么在各個國家之間進行比較,就變得容易多了。做這件事最簡單的方法,莫過于去查一查各種貨幣之間的匯率。但以此來對國民收入進行比較,卻有一個明顯的問題——匯率是每天都會變動的。自從1999年歐元啟用以來,歐元兌美元的匯率就從0.82變成了1.18。為了減少匯率波動帶來的影響,表4.1中的數值,是以匯率的3年均值為基礎的。
表4.5 美國家庭收入的再分配,2001年(單位:10億美元)
表4.6 美國的生產狀況,2001年(單位:10萬美元)*
文字盒子4.2
什么是國內生產總值?什么不是?
國內生產總值經常遭到詬病,是因為它未必能對可持續產出或經濟福祉進行準確的度量。最常見的兩種批評則是:(1)國內生產總值無法考量環境方面的惡化(或改善);(2)國內生產總值無法對人們在家庭內部從事的、沒有薪水收入的工作進行衡量。
這些主張,從某種程度上講是沒錯的。然而,國內生產總值的衡量以及國民收入的核算,應當被視為對國家經濟的相關信息進行整理的一種方法,而非對福祉的計量手段。不過,由于經濟數據在政治辯論中的廣泛使用,對于前述立場的堅持,就顯得有些勉為其難了。
在20世紀90年代,編纂美國國家核算資料的經濟分析局,面臨著巨大的壓力,其中來自美聯儲委員會主席格林斯潘的壓力尤其大,后者希望經濟分析局對當時有關“新經濟”的各種主張做出支持。而政治舞臺的另一頭,那些主張“國內生產總值應該對環境成本或無薪工作進行考量”的人們,則更加關心環境問題和女權主義的主張,對國民核算框架的完整性,他們就沒那么在意了。
國內生產總值和其他經濟衡量手段,可能對廣大使用者起到重大作用——只要這些衡量手段能夠反映客觀事實就行。使用者們可以對這些衡量手段進行相應的調整,以反映自身的要求。對“客觀性”和“可對比性”的追求,要比不停地進行調整、追求一種既主觀又難以捉摸的“準確概念”好得多。(對商業會計來說,也是同樣的道理)
國內生產總值(與其他的經濟衡量手段一樣)是一種對物質產出的衡量,而非對福祉水平的衡量。
* 有關這些問題的更多學術討論,請參考Kenrick(1979)and Nodhaus and Kokkelenberg,eds. 1999。
希維克和帕蘭普爾
瑞典的國內生產總值比起印度相去不遠。然而,印度的人口卻比瑞典人口多上100多倍。在瑞典,有500萬人在工作;而在印度,這個數字是6個億。在生產力方面,竟會有如此驚人的差異,這是真的嗎?
斯文在瑞典希維克的農場,主要生產小麥。由于小麥這種作物在許多國家都有種植,因此,我們可以將斯文的農場和印度的農場,在生產力方面做一個對比。幾十年以來,經濟學家們一直在定期拜訪印度拉賈斯坦邦的帕蘭普爾地區的村落——他們像研究人類文化的人類學家們一樣,和當地居民同住在一起,研究當地的經濟。[7]
在斯文所在的農場,每位受雇員工的個人產量大約是帕蘭普爾農場工人的20倍之多。在這兩個地方,每年的小麥產量都不盡相同:帕蘭普爾的年產量差異甚至要高于希維克。年產量也呈現一種上升態勢。從1960年以來,“綠色革命”(種植適合熱帶氣候的新作物品種)令帕蘭普爾的作物產量幾乎翻了一番。而在瑞典,生產力也有所提高。
希維克的每英畝作物產量,大約是帕蘭普爾的4倍左右。斯文會使用更多的肥料(盡管在印度,新作物種類已經令肥料更加有效)和現代農藥。如果你想挑個地方來種小麥,你大概既不會選擇希維克,也不會選帕蘭普爾。希維克太冷了;帕蘭普爾又太干(除了梅雨季節以外,不過梅雨季節又太潮濕了)。加拿大的大草原和美國大平原的溫度和濕度,對種植小麥來說再合適不過。比起帕蘭普爾,希維克的土地更加肥沃——不過,要斷言這兩種肥沃程度是原本有之的,還是由于印度較為低下的農業耕作技術造成的,可就實在太難了。
斯文擁有的農業機械更多。而在帕蘭普爾的村落,每英畝地所雇用的人力,足足有希維克農場的5倍之多。勞力投入的差異,既是二者收入水平不同的原因,也是結果。由于瑞典的勞動力成本十分高昂,所以瑞典的農夫們會運用昂貴的設備,于是瑞典農業走的是大規模道路。而帕蘭普爾的村民們,沿用的則是幾個世紀以來的耕作方式——用公牛耕田,用鐮刀收割作物,很多村民都在自己私有的小片耕地上勞作。
經濟生活的各個方面都不盡相同,因此對于“瑞典的生產力是印度的20倍”這件事,我們也沒法給出一刀切的解釋。小麥種植,是印度和瑞典在產出方面有可比性的少數幾種活動之一——這是因為,無論在哪里種植,小麥和小麥總沒有什么太大的差別。[8]瑞典的很多商品是印度根本制造不了的。沒有一部印度汽車能具備瑞典沃爾沃轎車的高品質。沃爾沃汽車這樣的商品,可以在全球市場上以高價售出,這也正是各國勞動者的平均國內生產總值的差異,竟超過20比1的真正原因。
物質生活水平
羅杰和桑德拉會在美國塔霍湖附近滑雪。伊萬和歐爾佳也會去滑雪——不過是在俄羅斯北部。羅杰和桑德拉可以使用一系列現代化的、遵照嚴格安全標準制造的滑雪纜車;而伊萬和歐爾佳能用到的,只是幾部老舊的滑雪纜車,而且年久失修。羅杰和桑德拉用的是科技含量十足的滑雪板和綁帶,而伊萬和歐爾佳用的則是非常基礎的滑雪裝備。塔霍湖附近的環境受到嚴格的保護;伊萬和歐爾佳在科密共和國的森林里滑雪,那里的環境不斷遭到空氣污染和過度伐木的侵害。[9]
不過,在塔霍湖滑雪一星期的費用,是伊萬和歐爾佳滑雪花費的10倍之多。羅杰和桑德拉的確可以享受到更好的滑雪體驗——這兩對夫婦一定都會更喜愛美國的設施和裝備。不過,美國的滑雪體驗真能強上10倍嗎?滑雪帶來的喜悅,絕大部分來自白雪、陽光、自由和陪伴。而這些無論對羅杰和桑德拉,還是對伊萬和歐爾佳來說,都同樣令人愉悅。
海蒂和赫爾曼兩個人的收入用美元換算以后,是拉維和南蒂妮收入的30倍以上。單從物質角度來說,比起拉維和南蒂妮,海蒂和赫爾曼顯然要富裕得多。因為拉維和南蒂妮擁有的物質商品,他們都有,并且他們擁有的還多得多。這對印度夫婦一定十分愿意與海蒂和赫爾曼交換他們的經濟生活,但海蒂和赫爾曼就未必想體驗拉維和南蒂妮的經濟生活了。海蒂和赫爾曼更加富裕,但并不一定更幸福。
然而,海蒂真的能比拉維富裕30倍嗎?假如我們用一種客觀的方式來衡量物質生活標準,難免會有這樣的疑問:要讓海蒂和赫爾曼擁有拉維和南蒂妮那樣的經濟生活,或者,讓拉維和南蒂妮擁有海蒂和赫爾曼那樣的經濟生活,要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呢?不過,這個問題實在難以回答。在瑞士,根本租不到拉維和南蒂妮住的那種公寓——瑞士官方不會允許搭建這類建筑。在印度,倒是能找到海蒂和赫爾曼住的那種房子,但那一定是配備了私人安保的封閉住宅區。
南蒂妮每天在市場上買到的便宜食物,在蘇黎世,只能在價格昂貴的熟食店才能買到。海蒂家里沒有聘用私人管家,她要自己包辦絕大部分家務。而南蒂妮卻有女傭幫忙,她自己根本不怎么做家務。在印度,一臺自動洗碗機要花掉女傭3年的薪水,但海蒂只要花上不到一星期的薪水,就能把洗碗機搬回家了。
空間和時間相隔越遠,二者之間的比較,就顯得越發生硬。在1936年,內森·羅斯柴爾德恐怕是世界上最富裕的人,盡管他能買到最為優質的醫療服務,但也難逃一死。那時令他性命不保的傳染病,今天用抗生素就能治好,哪怕遠在非洲的西塞羅,花上幾個硬幣也能買到這種藥。[10]活著的西塞羅,難道不比死去的內森·羅斯柴爾德過得更好嗎?
盡管有以上這些困難存在,國際機構仍然通過“購買力平價”(PPP),來對不同國家維持某種物質生活水準的成本進行評估。[11]這些比較結果說明,各國之間物質生活水準的差異,并沒有各國之間生產力的差異那樣懸殊。貧窮國家的服務和資產,通常要比富裕國家便宜得多。服務和資產在澳大利亞和北美也比歐洲和日本便宜。
生產力和物質生活水平
這些國民核算的概念,是對有代表性的經濟生活的各個方面進行衡量的基石。表4.7提供了對表4.1中19個富裕國家和地區的物質生活水準(平均國民私人消費)和生產力水平(每小時平均工作產出)的估計。
這19個國民收入最高的國家和地區,既是全球生產力最高的國家和地區,也是全球物質生活水平最高的國家和地區。這種一致性并不是必然的;然而,考慮到經濟生活的不同方面——產出、收入和消費——之間存在著本質上的關聯,這種一致性也很容易出現。而且,這種一致性具有另一層重要含義,將在本書中展開討論。為什么有些國家更加富裕而其他國家更加貧窮,為什么有些國家生產力水平高而其他國家并非如此——其主要原因都可以從這些國家內部的經濟組織中找到,而這并不是國際經濟的產物。海蒂很富裕,并非因為西塞羅很窮。
表4.7 生活水平與生產力,2001年(單位:美元)
最佳做法,莫過于以匯率的市場價來衡量生產力水平。因為總的來說,匯率市場價是全球市場愿意為一個國家的產出來支付的金額。然而,匯率的市場價在短期內常常會產生巨大的波動。例如,歐元在2001年就非常不值錢。因此,依據購買力平價來排名的表4.7,也許是對不同國家生產力水平的一份更好的全面指南。
無論采用何種衡量方式,挪威都是全世界生產力水平最高的國家。該國將規模龐大、利潤率高的煉油產業,和一份高生產率的產業相結合。若以市場匯率來衡量,剩下的18個國家和地區中,日本最高(每小時43美元),澳大利亞最低(每小時23美元)。然而,如果是以購買力平價匯率這種更不易產生誤解的基準來看,會發現差異要更小一些——從比利時的每小時46美元,到仍在增長的中國香港和新加坡的每小時30美元。在生產力發達的現代經濟體中,通過采用現代科技,可以預期達到平均產出每小時40美元。
在這些富裕國家和地區中,生產力的差異和物質生活水平的差異,相關性并不明顯。表4.8對其中的原因進行了探討。在這些國家中,私人消費所占國民收入的比例,存在著巨大的差異——美國的私人消費占國民收入的比例幾乎達到70%;而這一數字最低的挪威,卻僅有40%出頭。挪威享有貿易順差,而美國卻面臨貿易赤字。挪威國民的個人存款余額較多,企業投資金額和公共支出也較高。
這些富裕國家在工作人口比例上的差異雖然沒有那么戲劇化,但也不可忽視:瑞士的就業人口比例達到了55%;然而在比利時,由于提前退休司空見慣,失業率高,以及已育婦女就業的情況并不普遍,該國就業人口的比例只有39%。而且這些富裕國家和地區每年工作小時數方面的差異也是驚人的。挪威人受益于石油產業的收益,享有較長的休息時間。而美國的情況則完全不同:美國的工作時間比其他富裕國家更長,也是唯一一個平均工作時間持續增加的國家。目前,全球的趨勢是工作時間減少,而收入增加,如果將美國刨除在外,富裕國家和地區還出現了另一股強大的趨勢——假期變得更長,而每周的工作日變得更少。
表4.8 物質生活水平不盡相同的原因,2001年
表4.8的最后一欄顯示的是不同國家的生活成本。在2001年,要購買一個在美國售價為1美元的商品,在日本要花1.23美元,在瑞士要花1.14美元,但在澳大利亞卻只要0.7美元。從這個表格來看,美國似乎變成了一個居住成本很高的國家,不過這卻是2001年歐元處于低位的另一個后果。如果在2003年進行同樣的計算,那么比利時、法國、德國和荷蘭的生活成本,就和美國的生活成本相差無幾了。
綜合來看,表4.8中所描述的各種因素,我們可以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生產力水平位居中游的美國,卻比世界任何其他國家的私人消費水平都高。主要原因是與國民生產總值(GNP)相比偏高的消費水準,以及美國人更長的工作時間。而美國的政府支出——主要花在醫療保健、教育和基礎設施上——卻低于平均值,企業投資也是如此。美國的高消費,是通過向世界其他國家的借款支撐的——尤其是向亞洲國家的借款。而且,比起其他富裕國家的居民,美國人的工作量更大,退休得更晚,假期更短,工作時間更長。由于私人消費方面的過分集中,比起排名緊隨其后的瑞士和英國的消費水平,美國人的消費水平竟然高出了40%。
文字盒子4.3
工作和生活水平——美國和法國,2001年
1.法國的消費占國民收入的比重低得多
2.法國的工作人口比例較低
3.法國的工作小時數較少
4.兩國的生活成本不同
2001年,在法國,0.82歐元可以購買1美元的產品。
2003年9月,可以購買到1.05美元的產品。
資料來源:基于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和格羅寧根大學的數據進行的個人運算
其他維度表4.1所列出的19個國家和地區都屬于富裕國家和地區,它們是世界上生產力較高的經濟體。在很多方面,它們都和其他國家有所區別。下面就是一些關聯關系。
氣候——生產力較高的經濟體,氣候都比較涼爽。除了中國香港和新加坡,以及澳大利亞的一大片人煙稀少的地區之外,熱帶地區并沒有富裕國家存在。[12]
民主制度——富裕國家通常都是民主國家。[13]
環境標準——生產力較高的經濟體,大多數也都有較高的環境標準(較少的大氣污染和較好的水質),環保主義行動也比較活躍。[14]
表達自由——在生產力較高的經濟體中,對言論自由的限制較少。[15]
性別平等——與貧窮國家和地區相比,在比較富裕的國家和地區中,女性得到更加廣泛的權利和自由。[16]
自我評價的幸福感——生產力較高的經濟體中,人們通常會對“整體來看,你覺得自己的生活幸福嗎?”這個問題,給予肯定的答案。然而,在一些貧窮國家(如古巴和印度),也有相同的情況存在。在其他生產力較低的經濟體中,調查顯示,感到幸福的人并不多,在東歐國家尤其如此。[17]
健康——富裕國家人民的預期壽命也比較高。[18]
身高——生產力較高的經濟體,人們的平均身高也比較高。[19]
誠實——在富裕國家中,貪污的現象比較少;這些國家的公民們對于“你覺得自己能信任別人嗎”之類的問題,能夠給予肯定的答案。[20]
不均——不均的現象可以從許多角度來衡量。然而,如果我們將一國人口中20%收入最高者所占總收入比例,和一國人口中20%收入最低者所占總收入比例作一個對比,就會發現生產力較高的經濟體,比起生產力較低的經濟體更加“平均主義”。而大多數衡量不均現象的方法,也會得出相似的結論。[21]
通貨膨脹——富裕國家的通貨膨脹速度較慢。[22]
識字率——在生產力較高的經濟體,識字率幾乎是百分之百。不過在東歐也差不多是這種情況。而在其他地區,人們的識字率并不高。[23]
物質主義——對于“錢是最重要的東西嗎?”這個問題,貧窮國家的人們更多地給出肯定答案。[24]
開放性——生產力較高的國家,在與其他國家進行貿易方面,設置的限制較少。[25]
人口增長——富裕國家的人口增長率較低。[26]
財產權——在富裕國家中,財產權通常比較有保障。[27]
宗教——從世俗的生產力觀點來考量,在基督教傳統的社會,人們的生活比較優越,而在基督徒的社會中,生活在新教徒傳統主導的社會,又比生活在天主教主導的社會中好。[28]
容忍度——在富裕國家中,對于“人們應不應該被允許擁有對自己生活的選擇權”這個問題,有更多人給予了肯定的回答。[29]
然而,事物之間所具有的關聯性,并不能說明它們之間就真的具有因果關系。富裕國家人們的平均身高較高,難道說高個子比矮個子的生產力更高嗎?還是較高的生產力,能夠讓人們的個子變高呢?對于這兩種說法的正確性,我都抱有懷疑態度。較高的生產力能夠讓生活水平提高,因此人們的營養更好。接下來,更好的營養能夠讓人的個子變高,也就更有生產力了。從這兩個方向來看,邏輯都能說得通——而且,只有和其他跟身高/生產力有關的因素結合起來看,才能說得通。
以上所描述的各種事物之間的關系,大多數都是這樣錯綜復雜的。這些關系中,就算有些是由“較高的生產力”和“較高的生活水準”直接導致的,也是鳳毛麟角。我們的經濟生活,正是“嵌入”在我們的社會生活和政治生活中的。
而本章所討論的這種“嵌入性”,在本書接下來的章節中,將得到進一步的討論。在很多富裕國家的社區范圍內,不同文化的族群,在“經濟能力在國民經濟生活的反映”方面,也做出了不同的選擇。這些選擇,有些是個人決策的結果——吃一頓午餐該用多長時間;還有的則是集體決定的結果——該花多少資源投入在公立學校,或是交通系統中。
根本就沒有什么經濟標準——甚至沒有任何標準——能讓我們做出“某些選擇正確”或是“其他選擇錯誤”的結論。聲稱集中于這樣或那樣的某個系統是必然的,更是無稽之談。多樣性本身,就是經濟生活的一個重要的特點。
在冷戰結束之后的十年間,人們那艷羨的目光,從經濟繁榮一時,卻于20世紀80年代末陷于泡沫化的日本,轉到原本社會市場經濟取得巨大成功,卻于20世紀90年代在東西統一的負擔中掙扎的德國;而后焦點再次轉移到新加坡、韓國、中國香港這幾只亞洲小虎——然而這些國家(地區)的繁榮也因1997年的金融危機而終止。此后,美國的“新經濟”就牢牢地占據了舞臺的正中央。
在那些流于表面的經濟評論中,未來幾年,甚至幾個月的趨勢,就算是對如設計師手里的時裝一樣“不確定的未來”的預測了。我們看到的一個重要事實,是那些富裕國家之間,在經濟表現和經驗上的差異,幾乎微不足道而且瞬間即逝;然而,富裕國家和貧窮國家之間的差異,卻不但如鴻溝一般寬闊,而且相當持久。有關經濟制度成敗的任何理論,都必須要對這個至關重要的事實加以解讀。而“今天的富裕國家,是怎么富裕起來的”這個問題,就是一個很好的起點。
[1]2004年,又有10個國家加入了歐盟。這10個國家都不夠資格成為表4.1中的富裕國家。
[2]Quah(1996).
[3]測量到的身高和體重遵循正態分布——一種標準的統計分布,考試成績通常遵循正態分布。電視觀看時間是對數正態分布的。這些元素的隨機進程生成的數據具有標準統計屬性,對這些屬性的觀察,形成了計量經濟學的基礎。
[4]世界銀行,2001年世界發展指標,表2.8。
[5]Schultz(1998)、Milanovic(1999)和Melchior(2000)等率先開始評估全球家庭收入的不平等。關于這些問題和文字盒子4.1的問題的研究,參見Gottschalk and Smeeding(1997)。
[6]團隊的產品如何在成員之間進行分配,是一個核心經濟問題,我將在第25章再次闡述。而目前,我們可以說,團隊產出分配的問題是存在的。
[7]Lanjouw & Stern(1998).
[8]即便瑞典的生產力是印度的20倍,瑞典小麥也并非真正經濟:如果沒有歐盟共同農業政策的支持,希維克根本就不可能種植小麥(見第26章)。
[9]科密共和國位于莫斯科東北約千里之外,其首都斯基奇夫卡周圍有大片優良滑雪場。1994年—1995年,Kharyaga Usinsk油田石油管道泄漏的石油,超過埃克森·瓦爾迪茲號油輪泄漏的3倍。
[10]內森·羅斯柴爾德去世于1836年7月28日,死因可能是葡萄球菌或鏈球菌敗血癥,源于背部的膿腫,也可能是外科醫生用來處理膿腫的手術刀。事例源自David Landes(1998),xvii-xviii。
[11]Heston and Summers(1991);World Bank(1993).佩恩表見PENNw。
[12]Landes(1998)對此進行了深入的探討。另見Sachs(2000)。Sachs是美國商業模式的強力倡導者,他要調和其解決方案的普適性與生產力及生活水平巨大差異之間的矛盾。因此,他強調氣候。在Sachs的模型中,貧窮國家之所以貧窮,是因為當地太炎熱,以至于無法推行資本主義。
[13]Fukuyama(1992),49-50.
[14]Kornai(1992),179;世界銀行,2001年世界發展指標,表3.13。
[15]Inglehart等(1998),表V128。
[16]Inglehart等(1998),表V128。
[17]另見Lane(1991),Oswald(1997)和世界幸福數據庫。w
[18]UNDP(2002).
[19]Steckel(1995),1914.
[20]透明國際(2001),234。
[21]世界銀行,2001年世界發展指標,表2.8。
[22]國際貨幣基金組織2000年世界經濟展望,通貨膨脹www.imf.org/external/pubs/ft/weo/2000/02/data/。
[23]開發計劃署1998年人類發展指數。不過,也有某些貧窮地區識字率高,如馬拉維和印度的喀拉拉邦。
[24]Inglehart等(1998),表V264。
[25]IMD(2002),自由之家(2002)。
[26]Maddison(1993),2000年的表A-2。
[27]自由之家(2001),11。
[28]Inglehart and Baker(2000),19-55.
[29]Inglehart 等(1998),表V70,表V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