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雙螺旋:發現DNA結構的故事(睿文館)
- (美)詹姆斯·沃森
- 2298字
- 2019-08-09 15:0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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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金斯也不是純粹為了科學而去那不勒斯的。他從倫敦去那里的旅行是他的老板蘭德爾教授的意外恩賜。按計劃,蘭德爾應該去參加這次關于大分子的會議,并且發表一篇論文闡述在他新建的生物物理實驗室做的工作。后來,他發覺自己工作太重了,就決定派威爾金斯代替他去。如果一個人也不去,對他在國王學院的實驗室來說也是很不光彩的,因為已從國庫動用了一筆可觀的款項資助他的生物物理學研究,而那時一直有人認為這種資助是竹籃子提水一場空。
在這次意大利的會議上,并沒有要求與會者準備洋洋灑灑的發言。這種集會只不過是按慣例請來幾個聽不懂意大利語的外賓以及許多意大利人。會議的通用語言是英語,講得太快的時候那些意大利人幾乎沒有一個能聽懂。到一些觀景場所或寺院去的一日游就成了每次會議的高潮。這樣,除了在會上發表一些陳詞濫調外,幾乎很少其他內容。
威爾金斯到達時,我已經坐立不安,急于想回北方去了。卡爾喀這次把我引入了歧途。在那不勒斯的頭六周,我經常感到很冷。重要的是沒有中央供暖設備,所以不管官方規定的溫度是多少也無濟于事。無論是在動物學實驗站或是在一幢19世紀六層建筑頂樓我那個破爛房間里,都沒有任何取暖設備。如果我對海洋動物有一丁點興趣,恐怕我也會做些實驗。因為做實驗活動活動身體總比坐在圖書館里把腳蹺在桌子上要暖和一點。有時卡爾喀儼然擺出一副生物化學家的姿態演講,我就緊張不安地站在一邊,有幾天我甚至能聽得懂他講的是什么。然而,不管我聽得懂或聽不懂都是一樣的,在他的頭腦里,基因從來不占主導地位,甚至連邊也不沾。
我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在大街上溜達,或者閱讀早期雜志上有關遺傳方面的論文。有時候,我白日做夢似的想著發現基因的奧秘,但是從來也未曾有過一丁點像樣的想法。因此,在這里一事無成的憂慮心情就越來越重了。盡管我知道我并不是到那不勒斯來工作的,可是這并未使我感到一絲寬慰。
我抱有一線希望也許可以從生物大分子結構會議上得到點好處。我雖然對結構分析領域中處支配地位的X射線衍射技術一竅不通,但還是很樂觀地認為口頭討論總比閱讀雜志上的專業文章更容易理解;這些文章我總是讀不進去。我對將由蘭德爾做的關于核酸方面的報告特別感興趣。那個時候,幾乎還沒有發表過任何文章論述核酸分子的三維空間構型。因此,這件事使我對學習化學缺乏興趣。既然化學家們對核酸也講不透徹,我又何苦興致勃勃地學習那些枯燥乏味的化學知識呢?
當時的知識水平不能為核酸結構提供任何真正的新啟示。關于蛋白質和核酸三維空間結構的許多說法都是空話連篇。這方面的工作雖然已經進行了15年之久,但即使不是全部也至少有大部分論據仍然軟弱無力。一些滿懷信心提出來的想法,看來都是某些晶體學家異想天開的杰作。他們喜歡置身于自己的想法不會輕易被人否定的境界里。由于包括卡爾喀在內的所有生物化學家實際上都不能理解X射線工作者的觀點,因此我聽不懂并不覺得有什么不自在。為了聽懂這些胡言亂語而學習復雜的數學方法是沒有意義的。所以,我的老師中沒有人想到過,在我得到博士學位以后,竟會和一個X射線晶體學家一道工作。
不管怎樣,威爾金斯并沒有使我失望。事實上他是否代替蘭德爾都是一樣的,反正他們兩個我都不認識。他的演講絕非空洞無物,同其他人的發言相比是非常突出的。其他發言有的根本就同這次會議的內容毫不相干。幸虧那些發言是用意大利語講的,因此,外國客人溢于言表的厭煩情緒并不算失禮。還有幾個發言人是歐洲大陸的生物學家,也是當時動物學實驗站請來的客人,他們在發言中只不過簡短地提了一下生物大分子而已。對比之下,威爾金斯那些DNA的X射線衍射圖可謂正中要害。在他的演講接近尾聲時,那張衍射圖才放映在屏幕上。這時威爾金斯干巴巴的英語并沒有引起熱烈的反應,他說,這張圖比以前幾張顯示得更為清晰,事實上可以看作一種結晶DNA的X射線照片。而DNA的結構一旦揭曉,我們就可以更好地理解基因如何起作用了。
突然之間,我對化學產生了很大的興趣。在威爾金斯講演以前,我就擔心,基因可能是異常不規則的。然而,現在我知道基因是能夠結晶的,因此它一定具有一種能用簡單方法測定的規則結構。于是我期望著與威爾金斯一起做DNA工作。他講演以后,我就設法去找他?;蛟S,他知道的東西比他的講演內容更豐富些。一般來講,如果一個科學家不能絕對肯定他自己是正確的話,那么他當眾演說便會猶豫??墒牵覜]有機會和他交談,威爾金斯已經不知去向了。
直到第二天我才有了與威爾金斯認識的機會。這一天,所有與會者都到佩斯塔的希臘神廟去游覽。在等公共汽車時,我開始和他搭訕并解釋我對DNA是多么感興趣。還沒等到從威爾金斯那里打聽到什么,我們已不得不上車了,而我也要去陪剛從美國來到這里的妹妹伊麗莎白(Elizabeth)。在神廟里,我們全分散了。再次找到威爾金斯的時候,我察覺到我很可能快要交上好運了。因為他已經注意到我妹妹非常漂亮,很快他們就在一起吃午飯了。對此,我感到莫大的高興。多年以來,我曾悶悶不樂地看著一群紈绔子弟追求伊麗莎白?,F在突然來了別的可能性,她的生活方式或許能夠改變。我不必再眼看著她注定嫁給一個智力低下的家伙。而且,如果威爾金斯真的愛上了我妹妹,那么我將免不了跟他那些DNA的X射線工作密切結合在一起了。然而他表示歉意之后就走開了,獨個兒坐在一旁,這并未使我感到失望。威爾金斯顯然很懂禮貌,他可能覺得我和伊麗莎白有話要說。
但是,當我們一回到那不勒斯,我想跟他合作的壯麗白日夢就化為泡影了。威爾金斯只是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就徑自回他的旅館去了。無論我妹妹的美貌還是我對DNA結構的濃厚興趣都未能使他落入圈套。我們的命運看來不在倫敦。于是我就動身返回哥本哈根了,并且不愿再去多想生物化學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