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看看天下，再決定要說什么。”

年輕的皇帝依著圣后的意思，站在鳳凰臺檐下，憑欄遠望。

夜風正盛，有些冰涼，吹拂在年輕的臉上，在沉默中遠去。

年輕的皇帝從鳳凰臺望去，雖然是夜晚，視線受阻，但視野極其開闊。

先是鱗次櫛比的宮殿。

這些宮殿他熟悉又陌生，因為誰都知道他是這些宮殿的主人，但話說回來確實有很多宮殿他從未踏足過。

他的短暫的童年與更為短暫的少年都是在顛沛流離中度過，他入主皇宮的時間并不長。

越過宮殿便是那條長且直通向熱鬧的街市的東三街，那里燈火璀璨，便是遠遠的看著就知道繁華異常。

再過去便是明月橋，洛水從中穿過，那里有個明月渡口，號稱是全大陸的中心，貨來貨往，便全是銀子。

再過去便是統(tǒng)領八大宗門的儒宗，據說那位宗老是有著自己小世界的強者。

再遠去便是百侯街。

再遠去便是樂樂街。

四通八達的街道，錯落有致的宅子。

這就是萬家燈火。

這就是天下。

年輕的皇帝極目遠望，邐山擋住了他的視線。

但他還能望見邐山上空那些燃燒的焰火正熊熊而燃。

以及從中有著一柄璨若星河的利劍指向天空，要把一切刺穿。

從近到遠，年輕的皇帝看的很仔細。

看的越是仔細，便是越是容易眼花繚亂。

年輕的皇帝閉目養(yǎng)神，整理思緒。

看過了天下，那么現(xiàn)在究竟要說什么呢？

他沉默著，如夜色般。

“僅是帝都就讓你看的眼花繚亂，那神圣帝國浩瀚疆土豈不是要你頭昏腦脹。”

一道帶著威嚴聲音的話在年輕的皇帝耳邊想起。

年輕的皇帝猛然睜開眼，發(fā)現(xiàn)圣后已經站起來了。

年輕的皇帝恭敬的說道：“母后教訓的是。”

圣后沒有窮追猛打，從案上拿過玉牌，放在年輕的皇帝桌前。

這個玉牌，年輕的皇帝一眼就辨認出來了。

那個時候，他們母子還相依為命，面對著數(shù)不盡的艱難險阻。

圣后似乎思及過往，一顆心也變得柔軟起來。

圣后看著自己的孩子，如同許多年前她看著他咿呀學語，溫柔如水道：“盈兒，可還記得你那位狠心的父親要廢了你太子之位，立趙王為太子？”

年輕的皇帝點了點道：“當然記得，母后您為了我想盡辦法，多方游走說服，其中艱辛不足與人道，最后才打消了父皇的心意。”

“世人皆說，母憑子貴，你失了太子位，我的位子便不保。”

“那些凡夫俗子怎么會了解母后的想法。”

“是呀，這天下若是交給一個戲子，那豈不是罪人。”

圣后回想著往事，那個時候他們還是母子相依為命。

那個時候力王強勢，擁有襲卷天下大勢。

那個時候神圣皇帝被荒國軍隊打的東躥西躲。

那個時候他們都被神圣皇帝拋棄過作為誘敵的誘餌。

他們是最為了解神圣皇帝無恥卑劣的至親之人。

哪怕后來打下了這江山，他便沉溺于酒色之中，企圖將江山送給一個戲子。

這是一種怎樣的疼痛，只有圣后自己明白。

年輕的皇帝看著追憶中的圣后，誠懇的說道：“母后，我就是因為知道父皇是那樣一個人，我才一心決定要做一個善良的帝王。”

圣后搖了搖頭，平靜道：“帝王哪有善良的？”

“母后不是一直想讓世間的人知道孩兒只是個善良的皇帝？”

年輕的皇帝看著圣后，眼睛直視著，他是她的兒子，他心里有什么想法，她全都知道。

但他想表明，她心里的想法，他其實也是知道的。

比如讓世間之人知道盈帝是一位敦厚善良的明主。

“我的好孩兒，你終于明白了我的心意。”

圣后看著自己的兒子，發(fā)現(xiàn)他一夜長大了。

就像雨后千樹萬樹梨花開，一夜全都結成正果

在所有母親眼中，自己的孩子都是長不大的。

這件事是不隨著他們的孩子的年齡，地位，手上的權利而有所變化的。

圣后就突然覺得他長大了。

雖然他在治理國家，平衡各方勢力面前顯得太過稚嫩，但他已經有了幾分帝王的樣子。

圣后寬慰著說道：“還須錘煉幾年！”

年輕的皇帝點了點頭。

該鋪墊的已經鋪墊好了。

年輕的皇帝醞釀了一下看著圣后，說道：“可不可以不讓他死。”

他是誰？

他是一個很敏感的人。

他與她都知道他是誰。

圣后邊走邊看著夜色，最后站在盈帝面前，說道：“你真想做個善良的帝王？”

“是的，母后。”

“世間哪有真正善良的帝王？”

“如果我做不成善良的帝王，那么最后就讓他死在我手上。”

圣后沉默了。

盈帝繼續(xù)道：“母后認為我還是太年輕了，不能把握好度？”

圣后點了點頭：“你確實太年輕，那幾位都是老狐貍，一個比一個鬼，一個比一個狡猾。”

盈帝嘆息一聲道：“母后，別忘記我是東郊獵場最好的獵手。”

圣后搖了搖頭道：“那不過是小孩子玩的游戲。”

盈帝嘆息一聲道：“我從未踏足過暖春殿。”

暖春殿住著一位暖暖貴人，她是全天下最美的美人。

盈帝娶了她，但從來沒有寵幸過她，甚至暖春殿都沒有踏足過。

仿佛盈帝刻意把她當成一種擺設，好告訴天下人，他盈帝就不是一個貪戀美色的帝王。

至少在黎民眼中他不像那位神圣皇帝為了美色可以拋妻棄子，可以讓不愛江山。

圣后依舊搖著頭說道：“這說明你心性堅定，不沉溺于酒色，但比起陰謀詭計來還有所欠缺。”

盈帝停下來了，站在鳳凰臺檐下俯看著這天下，這萬家燈火，突然就沉默了。

良久，那些燈火從盈帝眼眸中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黑夜。

“先前，母后說先看看天下，在讓我決定要說什么。”

盈帝對著圣后說道：“我決定了，我想試試。”

圣后看著自己的孩子，說道：“那就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