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壽才(河北遵化)
不當家,不知道當家難。
剛坐上總經理的位子,挺興奮的。神氣,就是神氣!昨天見我時還連眼皮都不抬一下的幾個元老,今天卻迎上笑臉說“總經理好”,這心里真得勁兒。
誰想,這屁股還沒坐熱,麻煩事卻一個接一個。
“麻總,點點娛樂城的柳總邀您明天晚上在海天酒樓……”這柳總人品不咋地,一副“癩蛤蟆”的長相,還整天盼著吃“天鵝肉”。他仗著有個在文化廳當廳長的爹,沒少干缺德事。
“麻總,市局的郭局有個戰友是做酒水的,明天邀您在惠香酒樓……還有,市局……”
我這次從國外回來,本想和一位國內的大學同學合伙開一家自己的公司,可我父母建議我去姑父的張氏企業工作,說我在國外多年,不了解這些年國內的變化,尤其是人情世故這一塊,需要好好地補補課。為了讓我更好地與國內接軌,家父與姑父商議讓我出任董事長助理,也就是姑父的助理。這董事長助理,在企業里說大不大,只是助理而已,說小,卻享受著副總的待遇,我一個空降來的黃毛丫頭,這一幫元老們是看不上眼的。我們企業是做文化傳媒的,剛上班第一天姑父就讓我陪同公司常副總去一家出版社談一個出版的合作項目,不知這常副總是想考驗我,還是沒安好心,竟然在談判桌上睡著了。我在國內念的是傳媒大學,在國外讀博士學的是文史、新聞、法學,沒費多大勁兒,我就把這個項目拿下了。返回公司,我心里挺美的,心想常副總向我姑父匯報時定會把功勞歸于我,可他說了十余分鐘,只字沒有提到我。
日常在辦公樓里碰見幾位副總,我上前打招呼,他們一個一個也是只“嗯”一個字就把我打發了。
我到公司剛三個月,姑父卻被醫院查出患上了肺癌。我們公司是私企,姑父一人獨資,可他無兒無女。姑父與家父商議,一下子就把我推到了公司總經理的位子上。我們公司是省里文化名企,聲望很高,幾位元老無一贊同,都說我太嫩。哼,我雖年紀不大,可也不是吃素的,有M國史學、新聞學、法學三個博士學位,年年獎學金……
“柳總之邀,直接回絕;郭局那,讓常副總去……”
“麻總,依我看……”我話還沒說完就被欒助理打斷了。
我不高興地看了一眼欒助理,心想真是一個“憨兵”。
這欒助理昨天剛上班。我日前回家,父親問我總經理的工作還適應嗎,壓力大嗎?我說還行,只是國內的人情世故太復雜了,好多事都與正常的工作無關,卻要花大把精力去應付。父親說他有一個曾經的兵,今年轉業,讓他來給我當助理,幫幫我。父親原是某邊防總隊的副司令員。兵?給我當助理?父親見我滿臉疑惑,笑笑說:“先讓他實習三個月,不行,換人。”母親也在一旁極力推薦,我只好答應:“那好,三個月,如不行,我就換人。”
“報告!”周一,我剛上班,門外一聲報告嚇了我一跳。
“報告麻總,您的助理欒小兵前來報到。”
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一番來人:一米八幾的個兒,四方臉,濃眉,烏黑深邃的眼眸,鼻梁高挺,齒白唇紅,長得不錯,仔細一瞅,似乎有點憨憨的樣兒。他被我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原本在兩腿褲縫處筆直的手指開始輕微抖動,一會兒臉也紅了起來。
欒助理干工作還是蠻利索的。我交給他任務,無論是簡單的,還是復雜的,都能順利完成。只是有時確有點“二”,不拐彎,小胡同趕駱駝,直來直去。
“你說什么?”
“麻總,我看柳總之邀不能直接回絕……”
“什么?你——”
“麻總,柳總的父親是文化廳的領導,你不給他面子……”
“你怕他——”
“我?”
“看來,我高看你了——”
“麻總,我給您講一個‘餓狼’的故事吧!”
“餓狼?”
“是的。我們班在一次執行任務中,遇上一只落單的餓狼……”欒助理看了我一眼,繼續說,“您說我們是跑還是不跑呢?”
“跑。”我不假思索地回道。
“麻總,你錯了。”欒助理直接盯著我的眼睛,說,“跑,我們能跑過狼嗎?干!我們只有同他干,才有勝利的轉機。麻總,我們十二人同時拔出匕首,猛喝一聲,一起撲上去……你猜,后來怎么樣?眨眼工夫,餓狼已無蹤影了。”
欒助理陪我一道赴柳總之邀。聽說,這柳總酒量大得驚人,勸酒也有一套,尤其是勸女人喝酒,什么保健、滋陰、養顏、美容……在國外生活多年,率性的我也是貪酒之徒,紅、白、啤都能整幾個回合,何況還有欒助理陪同。
走進酒樓豪華大包,只見柳總一人,他看見我身邊的欒助理便表露出明顯的不快,我心想聞名不如一見,果不是什么好東西。三人落座,酒菜上桌,柳總的雙眼就沒離開過我的身體。看吧,姑奶奶來了就不怕你看。滿酒時,柳總問我:“麻總,這是你的司機嗎?”“喔……”我話還沒說完,就被欒助理搶過話頭:“柳總,好眼力。我就是麻總的司機小欒,上月剛上班。”司機?什么意思?高手過招,哪怕一招半式都可定乾坤,本想他可在關鍵時候替我擋駕,誰知……還有欒助理的聲調都變了,聲小如蚊,像一個沒見過世面山姑,回話時頭快低到桌下了。這小子外強中干,我算是看走眼了。
“那好,那好。”柳總看了一眼我,回頭朝門外大喊,“服務員,給這位司機先上兩碗米飯。”又對欒助理說,“一會兒米飯上來,你先吃。”
奶奶的,我心里罵了一句。
“來,麻總,您是見過世面的,不拘小節。俗話說,酒逢知己千杯不醉,今天晚上,我們哥倆來個一醉方休。”柳總又對門外大喊,“服務員,給我們哥倆換大杯。”
我看了一眼欒助理,他像今晚的事皆與他無關,只是一個勁兒地夾菜、扒米飯,連正眼都不瞅我們。
奶奶的,我在心里又罵了一句。
我和柳總一對一,一杯接一杯,小杯換大杯,杯換碗,不到半小時,二人都有點醉了。我頭暈暈乎乎,柳總說話也不利索了,舌頭大了。欒助理早已吃完飯撂下碗筷了。柳總幾次讓他到外面車里等,他嘴里答應著,卻沒有挪步的意思,一人坐在沙發上玩手機游戲。
“那個……那個欒什么,你出去,我……我同你們麻總有話說。”柳總對欒助理吼道。
欒助理看了我一眼。我沒言語,心想你小子敢走出門,明兒我就開了你。可我剛想到這里,他卻彎腰笑道:“好,我這就出去。”隨后,看了我一眼說,“麻總,我在外候著。”
“奶奶的!”我小聲罵了一句。
欒助理剛出屋,柳總又隨手拿過兩瓶白的,說:“麻總,我們開始是白的,剛才是紅的,現在還來白的如何……這樣,我們一人一瓶對嘴吹……”
這白酒、紅酒插著喝,我還不怕,可是這對瓶吹,加上欒助理已離開房間,我有點心虛了。
“我,我……你也喝不少了,我看來日方長,今晚就到這里吧。”
“麻總,那可不行!今晚必須一醉……”
“好!柳總豪爽。”欒助理突然推門進來。
“你——”我看著欒助理,心里一熱,可嘴里卻道,“你還回來?……”
“麻總,剛才市政府張秘書來電話說市長明日八點在他辦公室聽你匯報……”欒助理看了柳總一眼,說,“柳總,我們麻總明天有事,是市長找她,如喝高了不好,這樣吧,我陪您來點……”
“你——滾一邊去。”
“柳總,本來,我是滴酒不能沾的,您看——”欒助理把上衣撩起來,指著左腹部道,“這是一次執行任務中被傷的,里面的彈頭還沒取出來,因離腎臟太近——”接著,欒助理把上衣脫下,道,“這些大大小小十七處傷疤都是那些不法分子留下的……”
我瞅了一眼,暗驚,槍傷、刀傷,整個上身幾乎體無完膚。
柳總也瞪大眼睛。
“柳總,您也喝不少了,這樣吧,既然您說了,您與麻總一人一瓶對吹,我看,您一小杯,麻總一小杯,剩下的倒進兩個大碗……我60秒內干完。”
“你——”欒助理邊說邊倒酒,我和柳總兩人的“你”字剛出口,他已端起一碗,說句“先干為敬”,咕咚一聲,不到十秒一碗已干了,接著又是咕咚一聲,第二碗也干了。
“柳總,欒助理已干了,我們也把這杯干了吧。如果柳總今晚還沒盡興,只好由欒助理代勞了……我晚上還得準備明天的匯報材料……”
柳總還沒回過神。
“喔,好……好……什么?匯報?我……同他干……”
“柳總,我只是一個小助理,剛才有點不知天高地厚……我……”欒助理一下變得有點冒失地去端柳總的杯子,卻不料剛端起來,杯子在他手中成了粉末。
“對不起,我喝高了……”
這杯可是燒制的瓷杯。
柳總驚呆了。稍停,柳總說:“好,好,我……我也喝高了,今晚,就到這了……麻總,我們后會有期……”
回公司,我讓欒助理把我送到辦公室,欲準備第二天的匯報材料,欒助理說他是騙柳總的,根本沒有什么市長聽我匯報的事。欒助理還告訴我,他的酒量是很大的,如他稱了第二,就根本沒有第一。我知道他是在吹,可剛才那喝酒的氣派,的確難找第一了。我怨他為何不早為我擋幾杯,他說這是“欲擒故縱”,最后“一舉拿下”。我說他也是怕喝不過柳總吧,他嘿嘿一笑,說:“麻總,你說對了。”他很認真地說,“麻總,你想,你喝多了,還有我。如果我喝多了,后果就不堪設想了。”哈哈,看來這小子也不憨呀。
回到公司后,我對欒助理另眼看待了。出差、洽談項目什么的,我都帶著他。
我們公司發展迅速,在上海、成都、深圳都成立了分公司,業務涵蓋地產、出版、影視、演出等多個行業。年底,我和欒助理雙雙被公司評為先進工作者。
一天,我正在辦公室修改一個項目計劃書,咣當一聲,欒助理一沒報告二沒敲門,推門直接來到我跟前遞過一份請辭書,說:“麻總,我要辭職。”辭職?咋回事?我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十六個大字:麻總,我不干了,決定辭職,明天離開公司。“不干了?家里出事了嗎?”欒助理沒回答,眼睛盯著我,似乎對我有什么怨氣。
“是公司對不起你?”我也有點生氣了。
“麻總,我問您,路北區文工團的郭團長是不是給您一對花瓶?”
“是呀,前天給我的。”我往書柜上一指,說,“你看,這不還在書柜上放著呢,怎么,有問題嗎?”
“問題大了。您呀,真是洋墨水喝多了……”
“你——你罵我?”
“罵您?您不知道在國內利用工作之便收受禮物是犯罪嗎?”
“哈哈,你呀,搞錯了。”我笑道,“這郭團長曾經也是我父親的兵,他愛收藏,最近從市場上淘得這對花瓶,想讓家父掌一下眼。家父也愛好收藏,在業內小有名氣。”
“麻總,對……對不起,我錯了。”欒助理一把從我手中搶過辭職書,轉身邊往外走邊說,“我收回辭職書!”
幾天后,三亞一客戶邀請我們洽談一個演出項目,欒助理陪我前往。
這次洽談十分成功。夜宴后,對方安排我們去歌廳K歌。由于對方是一個演出機構,帥哥、美女如云,剛進歌廳,我就被一幫帥哥包圍,欒助理也被幾位美女纏住,可不一會兒他就甩開她們獨自坐在墻角,像一尊佛戳那兒似的,動都不動一下。
大家嗨夠了,我們才回到賓館。由于在一起時間久了,我們就有好些話兒聊不完,于是說好再到我屋里聊會兒。也許是在國外生活久了,我這人比較隨性,剛進屋就把外衣脫得光光,露得挺多,欒助理嚇到了,立即退出房門,把我晾在了那里……
唉!真是憨兵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