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言（加拿大渥太華）

老顧喜歡女人，鞍前馬后圍著女人轉，在渥太華很有名氣。老顧也喜歡打高爾夫球，人稱球癡，球場上一身裝扮很拉風，花球衫，格子褲，脖子上掛一根粗粗的金鏈子。太陽鏡帶偏光，是美版淘寶網上買的。老顧的太陽鏡其實跟太陽關系不大，主要是架在球帽的帽檐上面做裝飾用的，即便冬天在室內打高爾夫模擬器，老顧的太陽鏡也必不可少。老顧引以為傲的是頭發濃密，完全沒有人到中年對頭發根數的擔憂，加上面嫩嘴甜手勤，很有女人緣。老顧年輕時睡覺要戴那種舊日老太太用的網眼發罩，生怕把燙好的發型壓壞。時至今日，老顧的頭發有時中分，有時一邊倒，依舊一絲不茍，漆黑油亮，有人說是染的，老顧不屑反駁。

老顧見了女人便兩眼放著心形的微光，管不住自己的舌頭，仿佛丘比特附體、徐志摩重生，立刻口若懸河，贊美之辭滔滔不絕，九成的女人初時受不了他美女美女叫個不停，一再糾正他的叫法。老顧內疚而委屈，一再解釋他這么叫純是發自肺腑，久而久之，與他相識的女人便都習以為常，越聽越順耳了。

老顧聰明，也刻苦。當年受中學化學老師影響，立志要做中國的居里，了解他的同學都知道其實他是想找一個居里夫人。老顧在美國讀了化學博士，幾年都沒碰到波蘭籍的女博士，于是他的居里夫人最終換成了上海籍。當然，是一等一的美女。問題在于除了自己的居里夫人以外，什么女人老顧都喜歡，從心里喜歡。要說對女人的好，歷史上只有虛構的賈寶玉可以與之媲美，不論什么年齡、什么職業、什么顏值、什么脾氣，老顧絕對一視同仁。不過賈寶玉不如老顧的地方多了去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擔，只憑著公子哥的身份和一張好嘴。老顧不同，他把打高爾夫球和喜歡女人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會所停車場中經常閃現出老顧瘦長而矯健的身影，蝴蝶般穿梭著為自己費盡心思招募來的美女裝車和卸車。加拿大打高爾夫球沒有球童，凡事都要自助，老顧體力好，樂于助人，特別樂于助美女，比如耙完自己的沙坑，老顧總要望一望周圍的美女，一旦發現沙坑里有目標，便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過去，幫美女把足印耙平，一邊耙一邊惋惜，這要能留著當藝術品多好！在老顧心中，留有美女足跡的沙坑就應該用好萊塢水泥灌注的。

美女跟老顧打球是一種享受，節省了體力，收獲了贊美，測距離、看球線、撈水球，甚至選用哪支桿都不必自己操心，只要打兩個洞，老顧就把美女的能力與習慣爛熟于胸，像記憶大師一樣歸整得絲毫不差。說起來，老顧從小便具備把任何事物聯系到美女的天賦，化學元素周期表的前幾位是這樣的：鉀、鈉、鈣、鎂、鋁；鋅、鐵、錫、鉛、氫；銅、汞、銀、鉑、金。老顧一秒鐘就記住了周期表，他把周期表編成了順口溜：嫁、給、那、美、女；身、體、細、纖、輕；統、共、一、百、斤。化學老師大加贊許，后來流傳到網上，結果全中國都知道了。可惜當時沒有申請專利，現在的中學生只記住了一百斤的美女，根本不知道這原是老顧福至心靈的創造發明。

事實證明老顧是有能力的，畢業后老顧揣著美國的博士學位，帶著一百斤的美女，雄心勃勃來到加拿大開啟了自己新的人生之旅。老顧找份工作太容易了，沒幾年便擁有了高薪名車豪宅，與美妻俊兒靚女過上了富足而幸福的生活。窮人樂于肯定自己的幸福，富人卻喜歡低調自己的富足，而老顧要求自己的生活過得有腔調。每天他都要早早起來為太太和女兒煮咖啡，老顧的咖啡機很高級的，可以在咖啡表面拉奶油花，有時拉個心形，有時拉個一箭穿心。難免有拉失敗的，就倒給兒子和自己喝。兒子不是女人，他不是很關心，他覺得關心兒子應該是他家居里夫人的職責。

高爾夫球最吸引老顧的地方是打完一輪之后可以和女人擁抱。這是老顧經過不懈努力苦口婆心爭取來的福利。起先女人們是不愿意擁抱的，只是矜持地伸出手讓老顧握一握，有的甚至手指都不打彎。老顧這時臉上便笑開了花，嘴里不停地說：“古德給姆！”手卻輕輕搖著不撒開，耐心考驗著女人的耐心。大約一分鐘以后，有的女人受不了，把手抽走，老顧也不難為情，也不表現出遺憾，笑容依舊堆在臉上。老顧還有更高的追求，他曾一度放棄了女同胞，想方設法和洋人美女同組打球，于是享受了擁抱。

心滿意未足的老顧開始在高爾夫微信群里普及高爾夫球規則了，下水怎么罰球拋球，界外球如何處理，車道球的補救點如何確定……男女球友一時被領上了正軌，討論熱烈，潛水數年的也紛紛浮出水面，微信群空前熱鬧。然后老顧話鋒一轉，開始討論高爾夫禮儀，從著裝講到果嶺踩球線，從安靜讓人打球講到賽后的脫帽致意。于是，女球友擁抱成為禮儀當中重要而必需的一個環節。男球友們歡呼雀躍：老顧萬歲！女球友們逐漸聰明起來，說是擁抱，其實就是肩膀碰一碰，可是老顧需要的不僅僅是肩膀。有時晚上睡覺老顧會被家里的女人推醒，說：“儂工作伐要太吃力了，當心身體。儂夢里邊老講抓不住重點，怎么回事嗎？”老顧平復一下被驚嚇到的喘息，鎮定地說：“單位工作忙，幾個年輕人抓不住重點，老操心了。”

其實美女肯碰碰肩膀已經該知足了，還有假裝沒聽過禮儀普及的，頂多握個手。抱不到的，老顧就恨自己做得不夠好，怎么鞠躬盡瘁就換不回一個簡單的擁抱呢？諸葛亮鞠躬盡瘁的對象是劉備，老顧鞠躬盡瘁的對象是天下女人。老顧不如諸葛亮的只是還沒有死而后已，而諸葛亮不如老顧的是他已經死了。老顧的攝影水平很高，買手機的首要指標是照相機好不好。老顧喜歡留下打球的美好瞬間，而且不厭其煩，這也是美女喜歡跟他打球的一個原因。特別是在果嶺上，人員比較集中，老顧的上海普通話不停地說：“撳一張，幫阿拉撳一個。”這個“撳一個”經球友演繹為“親一個”之后，變成了老顧的標識。老顧買手機的另一個指標是內存夠不夠大。美女照片占了他手機百分之七十的內存空間，還有百分之十是高爾夫揮桿示范視頻，當然，視頻全部是女子揮桿，男子揮得再好，老顧是不會浪費內存的。按英語直接翻譯，老顧的頭銜是生物化學科學家，他對美女照片也按拍照時間、地點、故事、顏值、體重、體型、生日、背景、球齡、球技等等進行了詳細的科學分類，在微信群聊天，老顧隨手就能把美女的相關照片甚至生活軌跡貼上來，群友們驚為天人。私聊當中拿出照片分析揮桿過程，美女就有些慌，說這張姿勢不好不準貼出去，那張要修一下皮膚顏色。老顧便有了威脅的資本，要求下次擁抱尺度要再大一點。雖是玩笑，也是期望，無論如何，老顧與美女的關系是拉近了。

微信群里，看著美女環繞、左右逢源的老顧，總有些男球友不開眼，表現出強烈的羨慕嫉妒恨，于是網上網下，流言四起。有人說看到老顧蹲在地上手把手教穿短裙的竇詩琴了；有人說老顧訂了一百公里開外的布魯克威爾小鎮球場，與倪虹虹同行；還有人說老顧開車5小時去多倫多會神秘美女了。這肯定是胡扯，老顧從不做出格的事情，每個周末他都要接受太太指派的農活，比如拉車土、剪個草、種點花、鋸幾根樹枝什么的，還要去shopping（購物）。老顧已經差不多忘記了自己家鄉的方言，跟了太太以后，上海話講得蠻好，上海普通話也講得蠻好，上海口音的英語講得更好。實事求是地講，老顧的英文水平很高，尤其是寫作水平已經遠遠超過了大部分本地洋人。于是，老顧幫助英語暫時不大靈光的女人便更是義不容辭天經地義了。

老顧對流言蜚語不屑一顧，他豪邁地說，阿拉喜歡美女有錯嗎？紳士一點有錯嗎？君子坦蕩蕩嘛。老顧有時也會嫉妒，女球友就那么幾位，資源不夠豐富，再說即便老顧天生沒有審美疲勞，美女們還是有審紳士疲勞的。一旦美女跟其他男球友一起打球，而又沒有老顧參加時，老顧家的葡萄立刻就酸了。老顧只好整理花園、shopping，再就是悶頭在咖啡上拉奶油花，然后拍成照片通過微信分送各美女。有人納悶老顧家的居里夫人是不是知道這些事情，老顧笑笑說，信息爆炸時代，阿拉的微信群有幾十個，微友有幾百名，她管不過來。面對男球友們的討伐，老顧拍著胸脯說，天地良心，阿拉擁抱美女的時候，心里絕對沒有其他想法！球友自然不信，說那還抱個什么勁！老顧就急，說跟你們這些俗人是講不通道理的，阿拉的純潔你們不懂。

抱來抱去，老顧一直純潔著。名氣大了，找老顧的美女就多了，許多根本不打球的女人也借著打球的名義來找他幫忙，而老顧始終如一為美女們排憂解難，從無怨言。這幾天老顧有點犯愁，一位美女要搬去多倫多，找老顧幫忙開他家的商務車周末跑一趟。老顧的名聲一向是來者不拒，何況這次的美女是一位真美女，顏值高，氣質好，要去多倫多讀研究生。男朋友被家里逼著回國繼承家族企業，剛剛分手不久，感情上處于空窗期。雖說老顧腦子好，但這事怎么跟家里的居里夫人交代還是有難度的。

老顧給老婆發了一段微信截屏，截屏上多倫多的球友樸總邀請老顧周末去參加一個多倫多的球隊比賽。說本隊的一個球友錢都交了，臨時去不了，懇請老顧趕去救場，免費打球。老顧跟老婆講，比賽場地是加拿大最好的高爾夫球場之一，舉行過PGA巡回賽，機會難得又不用付費，太劃算了。老婆說，儂賺老多鈔票，不要太精明好不啦？后院還有老多事情要做，還要買菜……老顧急忙打斷她說，阿拉周五下班就去shopping，給儂買兩只龍蝦。老婆說，能不能不走呀？打球加開長途容易犯困，那么遠的路，一個人開車阿拉不放心。老顧說，沒關系，蘇珊娜順道要去多倫多，旁邊有人不會困的。

老婆冷笑道，原來打的是這個算盤呀。我說好端端的，怎么就一定要去多倫多，還搞出個多倫多球隊比賽。儂不要以為阿拉不曉得，那個樸總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儂究竟與多少女人拎不清？手機拿出來，看看里面藏了多少女人照片！

老顧望著突然發火的太太，愣住了。他咽咽口水說：“哈尼，儂不要聽旁人亂講好不啦？阿拉心里只有儂，其他美女只是欣賞而已。拍照片只是為了與她們交流揮桿動作……”

“誰是儂哈尼！儂哈尼不在高爾夫球場，就在儂車里邊！”老婆真的生氣了，“儂陪伴哈尼復數的辰光，阿拉在家里面當馬大嫂呢。”

老顧低聲說：“打球需要激情嘛，有個賞心悅目的美女一起打，起碼可以少打五桿。僅此而已，阿拉也不會有其他想法呀。”這么爛的借口，誰信啊，老婆無語。心想這么多年，用干活、用散步、用喝咖啡、用接送孩子，用種種一切手段，還不就是為了把老顧控制在視野之內嘛。

老顧十分內疚，多少年來頭一回沒有滿足美女的要求。老顧愛球如命，每逢打不好球就口口聲聲要跳河，事實上他卻一次也沒跳過，可是這一次，老顧真有了跳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