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制造漢武帝:由漢武帝晚年政治形象的塑造看《資治通鑒》的歷史構建("文化:中國與世界"新論)
- 辛德勇
- 1819字
- 2020-01-09 10:07:08
撰述緣起
這本小書,原是一篇題作《漢武帝晚年政治取向與司馬光的重構》的文章,而撰寫這篇論文,緣于在北京大學給研究生講授目錄學課程。
一般來說,針對中國古文史專業的目錄學課,主要是介紹各類要籍的特點和史料價值,而對大多數人和大多數問題的研究來說,其史料價值,首先體現在史事記述的豐富性和準確性上。在準備編年體史書的講義時,最為著重準備講述的史籍,是《資治通鑒》(《春秋》和《左傳》是放到經部里面講)。我想盡可能清楚一些,向學生介紹《通鑒》各不同時期內容史料價值的差別。
當年讀研究生時,業師黃永年先生明確教示,《通鑒》之秦漢及其以前部分,絕不能用作一般意義的史料;了解相關史事,更不宜先于《史記》、《漢書》而閱讀《通鑒》。這是因為其紀事內容,完全依據《史記》、《漢書》等著述編錄改寫,并沒有我們今天看不到的可信史料作依據。
但在備課時查閱其他一些史料學著述,卻都沒有見到像這樣明確的說明。特別是田余慶先生《論輪臺詔》這篇文章,主要是依據《資治通鑒》的記載立論。這種做法,與黃永年先生上述看法直接抵觸,而在中國歷史學界很大范圍之內卻具有強烈影響。田余慶先生的結論被編入多種中國通史的教科書,這篇文章也被一些學者譽為經典之作。
在這種情況下,若不剖析判明田先生這篇文章的合理性,就難以清楚闡釋《通鑒》的史料價值。為此,我前后花費五年多時間,寫成了這篇文稿,試圖揭示司馬光編纂《資治通鑒》時為達到其政治目的而徑隨己意構建歷史的情況。通過這一研究,就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學生,至少就《通鑒》的西漢部分而言,是不具備一般意義上的史料價值的,田余慶先生利用《通鑒》相關記載來認知西漢史事,在研究方法上,值得商榷。
文章寫成后,幾經輾轉,前后經歷過多家刊物,遷延一年多時間,也沒有能夠發表。絕望中曾想自費印個小冊子,送給朋友看看就算了;或是將來有機會出文集時,直接收到里面。后來《清華大學學報》的主編仲偉民先生偶然聽說此稿,馬上索去,并以最快的速度一字不刪不改地全文刊出了這篇長達7萬多字的文章。
文章發表后,引起學術界一些人的關注。標新立異,這也很自然。不過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三聯書店的編輯朋友讀到拙文后,表示愿意作為一部小書把它單獨出版,于是就有了現在這部小書。仲偉民和三聯編輯的熱心,都令我十分感動。在此表示由衷的感激。
除了較原稿略有增改外,為適應單獨出書的需要,還重新改定了書名。希望這個書名,能夠更加凸顯司馬光隨心所欲構建史事這一主題。
由于拙文刊出后,得到的一些回應,似乎都沒有很好地理解我論述的思路,在這里,對本書的結構再稍加說明:
1.前四章論述司馬光對漢武帝晚年政治形象的塑造,指出其所依據的史料《漢武故事》等存在嚴重問題,不足憑信。這一點,對受過相應史料學訓練的人來說,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但對另外一些人來說,卻會有不同的想法。對此,我無法再做更多的解釋和說明。唯一想提請讀者注意的是,我論證漢武帝晚年并沒有司馬光所期望的政治路線轉變,并非僅僅是由于《漢武故事》不可信據,更重要的依據是,《漢書》和《鹽鐵論》等基本史籍的記載,與此都存在嚴重沖突。
2.第五章《劉宋時期另一場“巫蠱之變”與王儉塑造的戾太子形象》,是在前四章已經論定司馬光系依據《漢武故事》來人為地構建漢武帝晚年政治取向,同時又采信余嘉錫先生的看法,把《漢武故事》的作者定為南朝劉宋時期的王儉這一前提下,分析王儉在《漢武故事》中構建漢武帝與戾太子之間兩條路線斗爭之事的社會背景。這是司馬光大構建中套著的另一個小構建。我想以此來展示這一歷史構建的復雜性,而不是用它來證明《通鑒》相關記載的不可信性。像這樣一個多重組合的歷史構建,在歷史構建問題的研究中,典型性很強,而在秦漢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史事記載當中,又很不容易遇到,所以,在這里花費很多篇幅,做了比較具體的解析。至于我的推測是否能夠取信于所有讀者,那是另一個問題,或者也可以說是信不信由你的事情。
3.第六章是回到西漢,探尋這一復雜歷史構建的實在原型,而不是用它來論證司馬光是否構建過漢武帝晚年的政治形象。這一點也不是用實證的方法所能夠獲取讀者認可的,信與不信,還是由你。
在我動手撰寫這篇文稿的時候,田余慶先生已經身患重病。征求北大一些師友的意見,均告已不宜向先生當面請教相關問題。文章發表不久,先生即不幸去世,因而始終沒有機會聽取田先生的意見。這是我研究這一問題最大的遺憾。今特在篇末附上我的追憶文章,以表達對田余慶先生的敬意。
2015年3月11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