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類行動與實踐智慧(楊國榮作品系列)
- 楊國榮
- 1933字
- 2020-01-09 10:04:49
自序
本書的論域屬寬泛意義上的實踐哲學。以人的行動和實踐為指向,實踐哲學可以展開為兩種路向。其一,基于不同實踐領域,對實踐活動作多樣的考察。道德哲學、政治哲學、法律哲學,等等,在相當程度上體現(xiàn)了這一進路。其二,跨越特定的實踐領域,對行動、實踐作元理論層面的(meta-theoretical)研究。關于何為“行”、如何“行”以及實踐理性、實踐智慧等問題的思與辨,便與此相關。本書的研究大致可歸入后者,而其中所涉及的內容又與我前此的思考具有理論上的關聯(lián)。在數(shù)年前出版的《成己與成物——意義世界的生成》一書中,我以成己與成物為視域,對意義及意義世界作了若干考察。就其內涵而言,成己與成物以人自身的完成與世界的變革為題中之義,無論是人自身的提升(成己),抑或本然存在向人化世界的轉換(成物),都既涉及知,亦關乎行(實踐),從成己與成物的角度理解意義世界的生成,相應地也離不開實踐之維。就此而言,本書對行動和實踐的研究,可以視為我前此工作的延續(xù)。
在中國哲學中,“做人”、“為人”與“做事”、“行事”無法相分。從哲學的層面看,“做人”、“為人”并不僅僅指日常生活中的待人接物,其更深沉的涵義在于成就人自身。“人”并非一開始即取得人之為人的形態(tài),所謂“做人”、“為人”,也就是通過“做”、“為”——廣義的實踐活動,使人成為真正的人。在此意義上,“成己”與“做人”具有一致性。同樣,“做事”、“行事”也并不限于日常之舉,其所涉之域包括“贊天地之化育”、“制天命而用之”,后者在實質上展開為一個化“天之天”為“人之天”(成物)的過程。就此而言,“成物”與“做事”也具有相通性。“成己”與“做人”、“成物”與“做事”的以上關聯(lián),同時使成己與成物的考察邏輯地引向實踐哲學的研究。
成己與成物以意義世界的生成為實質的內容,關于意義世界的研究,在更廣的層面又與形上之思相涉,事實上,《成己與成物——意義世界的生成》本身便構成了“具體形上學”的內容之一。與之相聯(lián)系,由考察意義世界進而關注實踐哲學,同時涉及形上之思與實踐哲學的關系。形而上學在寬泛意義上可以視為關于存在的理論,然而,對存在的理解和把握如果離開了人自身的知與行,便難以避免思辨的走向,歷史上各種抽象形態(tài)的形而上學,往往即同時呈現(xiàn)為某種思辨哲學。從知行過程出發(fā)理解人自身的存在與世界之“在”,其進路不同于抽象形態(tài)的形而上學。與之相聯(lián)系,實踐哲學同時表現(xiàn)為對形而上學思辨性的揚棄。另一方面,對實踐過程的理解如果僅僅停留于現(xiàn)象的層面,同樣無法真切地把握其具體意義。在這里,形而上學與實踐哲學的內在關聯(lián)既表現(xiàn)為以實踐哲學揚棄對存在把握的思辨性,也展開為以形上之思超越對實踐理解的外在性。
廣義視域中的實踐哲學涉及行動。關于行動,分析哲學系統(tǒng)的行動理論或行動哲學曾給予了較多的考察,本書對行動的研究,與之無疑具有相關性。不過,分析哲學對行動的考察主要側重于語言的分析,所涉及也常常是人的日常之行,對行動的多方面內涵及其現(xiàn)實內容,“分析的”行動理論往往未能給予充分的關注。以“人類行動”為指向,本書所理解的行動不僅僅限于日常之域,而是包括廣義的實踐活動;從考察的方式看,本書的研究則首先基于行動的現(xiàn)實形態(tài),而非停留于語言和邏輯的層面。不難注意到,相對于分析哲學視域中行動哲學與語言哲學的內在關聯(lián),“人類行動”似乎更多地包含形而上的面向,后者既體現(xiàn)于對更廣意義上行動過程的關注,也表現(xiàn)在以現(xiàn)實的存在作為考察行動的具體背景。
與“人類行動”相關的是“實踐智慧”。從哲學的層面看,實踐較之行動往往呈現(xiàn)更深沉的社會歷史內涵,智慧則既滲入于對世界與人自身的把握,也有其實踐的維度。把握世界與認識人自身首先側重于對世界和人自身的理解和說明,實踐則以改變世界和改變人自身為指向,二者的如上關聯(lián)既可以視為實踐對智慧的確證,也可以看作是智慧在實踐中的落實。與實踐與智慧的互融相應,說明世界和說明人自身與改變世界和改變人自身不再彼此相分。事實上,實踐智慧的內在特點,即具體地體現(xiàn)于對說明世界與改變世界、說明人自身與改變人自身的溝通和聯(lián)結。
要而言之,本書以行動和實踐為考察對象,但其進路不同于狹義上的行動哲學(行動理論)和抽象形態(tài)的實踐理論。作為具體的過程,行動和實踐包含多重方面,后者既應當從邏輯的層面加以分析,又需要從社會歷史之維加以把握,這種分析和把握在基于現(xiàn)實存在的同時,也關聯(lián)著形而上的視域。對行動和實踐的如上考察一方面不同于經驗的描述和語言的辨析,另一方面也有別于思辨的推繹:作為廣義的實踐哲學,這種研究可以看作是“具體的形上學”在行動和實踐之域的進一步展開。當然,與前此的工作相近,本書的研究僅僅表現(xiàn)為對實踐哲學的階段性思考,它既未窮盡這一領域的所有方面,也遠未終結對相關問題的思與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