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啊,傘先生![23]
- 占星術士:軍情七處(第五部)
- (英)詹姆斯·沃德
- 3930字
- 2019-05-20 18:03:12
“我還是不敢相信,你竟然覺得我寧愿在家看《哥斯拉》,也不跟蘇拉婭,還有你姐姐找來的誰誰誰共度良宵。”坎寧安邊走在莫德雷德前面跟他一起下樓趕往貝克街地鐵,邊說,“你以為我是什么人?同性戀?”“五十年代才會有這種謠言。”莫德雷德回應道。
“呵呵。不管怎樣吧,既然我已經知道你可以這么夠朋友,我不打算再取笑你了。你是我最鐵的哥們兒。”
“謝謝。”
他們刷完蠔卡[24],大步走上自動扶梯。兩人穿著同樣風格但不同顏色的羊絨衫、斜紋布褲和長大衣。今晚第一樁意外,但卻是小事一樁,不必換裝。
“大事不好。”亞歷克突然說道。
“怎么了?”
“我才意識到,我都不知道她唱過什么歌。要是她問我是不是她粉絲怎么辦?”
“就說是唄。她又不會考你。”
“要是她真的考我怎么辦?”
“聽過《踢踏煤焦油》或者《飛魚》么?《飛魚》這歌,人人皆知。”
“怎么唱來著?”
莫德雷德試著唱起來。“我有個特別的心愿,希望你是我的飛魚,是我鈷盤里的飛魚。”
“什么?”
“我也不知道這歌是什么意思。”
“我的老天。”
“告訴她你喜歡《飛魚》就是了。”
“你不是瞎編的吧?是的話,就太刻薄了。編那么一出,還不如壓根也別帶我來。天哪,你聽聽:我太亢奮了!我要去見超級魔法煤焦油酒廊的蘇拉婭啦!地球上的常駐倒霉蛋總算開始轉運了,就是鄙人。”
“等到今晚結束再作結論也不遲。”
“你說的是。什么果都還沒結呢。或許我會出盡洋相,就像銅盤上的飛魚。”
“鈷。”
“看吧,我說什么來著?”
二人陷入沉默。莫德雷德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他這樣既不討人喜歡,也無益身心。前所未有的,他更希望他倆留在家里看《哥斯拉》。但今晚出來,不是為了找樂子,而是出于責任。他一向對朱莉婭很是關照,從她出生那一刻起。她并不總能意識到,但她性格里有種脆弱,是一般姐妹不會有的。老實講,他也說不清她這種性格,但二十多年來,他們倆的關系基本沒多大變化。她比他小十二個月,但感覺似乎小他好多。奇怪的是,他不是特別喜歡跟她見面。她總是很緊張。而且,光是她的存在,就已經很煩了。就是這樣的感覺。說不定她對他也是同樣的感覺。但他覺得并非如此。他覺得,在她的世界里,他的分量輕得很。
二人在西漢普斯特德站換乘地上鐵,前往肯薩臺站。漢娜和蒂姆,以及蘇拉婭和另一個一頭烏黑長發、身著黑白條紋毛皮大衣的女人,正在糖果販賣機旁等著他們。
漢娜身材細高挑兒,金發束于腦后,露出笑紋。她身穿長裙,腳踩涼鞋。蘇拉婭和另一個女人戴著墨鏡。兩人都穿著短裙和六英寸高的高跟鞋,還配了好多首飾。大家互相介紹后,蒂姆——下巴上留著中年男人的標志胡須,穿了件西裝上衣配長褲,沒打領帶——挽起漢娜的手臂,走在前面帶路。亞歷克和蘇拉婭走在一起。后來得知,這位神秘女子是舒拉,空手劈樂隊的一員,樂隊很有前途。她心有所屬,對方便是查普曼·希爾,但她的心仍有一個小角落也許會留給像莫德雷德這樣與之相配的普通人。
“在他出現之前,我受夠了政治,還有那些政客,”她說道,“但他是貨真價實的,你知道嗎。他還寫過幾本書,所以他并不只是個會演講卻華而不實的政客。他很有思想,你知道嗎?我覺得他贏不了大選,肯定贏不了,但別人也不會贏得輕輕松松,我是說那些老家伙們。他們有些人很是討人厭。你不禁會想:去買套新西裝吧,真是差勁。節個食減減肥什么的。明白我的意思吧?查普曼不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因為當今社會不準搞這種事情,崇拜英雄的時代已經不復存在。但如果還可以,他會是我心中英雄名單的頭一位。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一部分吧。”莫德雷德說。
諾爾大樓屬英國攝政時期建筑風格,同樣的建筑前前后后好幾排,樓體全白,樓面碩大的窗子看起來與大樓格格不入,樓前臺階通向一道黑色雙扇門,門上分別掛著色澤暗淡的黃銅門環。漢娜先行上前,出示門票,領大家進去。他們“咚咚”地爬上一段鏤空樓梯,來到一間寬敞的屋子,里面擺了二十排椅子,幾乎座無虛席,椅子對面是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兩支麥克風。晚上八點整,查普曼·希爾將展示其最新競選策略,現場誦讀新聞稿,雖然確切內容幾乎無人知曉,但傳言內容絕妙,虧得公關活動在政治工作中取得的巨大成功,這種東西永遠都是如此“絕妙”。眼下,大家低聲私語。房里悶熱,eau de parfum[25]味道撲鼻而來。
莫德雷德和舒拉在靠墻這邊的位子坐下。“萬一我得去洗手間,坐這里方便。”她解釋說。她已摘下墨鏡。眼睛很美。
這還是他第一次出席這種場合。政治會議的與會者跟喜劇觀眾、美術館里的參觀者,還有爵士音樂會上的聽眾幾乎無差,但跟搖滾音樂節上或是觀看足球比賽的觀眾就不一樣了。在座大多都是體面的夫婦,也曾經歷過幾年美好時光。感覺不大對勁。查普曼·希爾的選區選民都年紀輕輕的,很是注重時尚潮流。在座各位肯定都是受邀而來,也就意味著他們很可能是各路記者。
差五分八點。舒拉按捺不住內心的興奮,去了洗手間,莫德雷德趁機練習破譯周圍人物的微表情。大多是赤裸裸的愛慕、愉悅,以及各種不自然的情感流露,倒也沒藏著什么,另外還有……恐懼?
有個嚇壞了的男人獨自坐在前排。此人下巴上蓄著胡子,戴著手套,盡管屋內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他還是連外套都沒脫。他正竭力忽略兩邊的人,而他們也并沒有試圖與他交談。似乎僅僅是他們會跟他交談的可能性就夠危險了。他身旁,有把傘。
他有所打算,這一點無可置疑。甭管打算如何,他嚇得魂飛魄散。是不是專追著要簽名的?大概不是。只想讓人在書上簽個名的話,不會這么狂躁不安。接著,真相清晰起來。來起哄的。他會說他想說的話,不停地說,直到讓人趕出去,還顯然不想丟下自己的外套和手套不要。
不過,或許他沒打算起哄。也許他是來扔雞蛋的。
這本是文明公告,并非競選演說。不管是何方神圣,他都選錯了地方。這里的安保情況如何?據莫德雷德所知,根本沒有任何相關安排。該死的,也就是說,趕那個人出去這事兒很可能會落在年輕壯男的身上。他和——亞歷克人呢?可能會是他在蘇拉婭面前炫耀的好機會,但也是這能引起的唯一一件好事了。該死,真該死。就好像今晚還不夠倒霉似的。總之,亞歷克究竟跑哪兒去了?
他看見朱莉婭坐在靠前的位子,跟那個起哄分子一樣形單影只,但看上去一副消沉的模樣,而并非恐懼。她將長發束成了馬尾,化著淡妝,身穿長及腳踝的裙子和白襯衫,看著比他記憶中更加瘦削。
差兩分八點。還有兩分鐘。如果莫德雷德打算先發制人,他現在就該行動。
等一下?朱莉婭身后——那是……。還真是。是菲莉絲和安娜貝爾!她們兩個在這兒干什么?冷靜。她們也有私生活,下班時間,喜歡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看得出,她們已經發現了他,急于回避,好不讓他發現。為什么呢?
因為她們在這兒是跟工作有關,這就是原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們是因為這個扔雞蛋者兼起哄分子而來的么?不然,還能為何而來呢?
他不是在工作,也不用假裝沒看到她們以表尊重。他揮了揮手。她們沒搭理他,不過她們明顯看到了他揮手。他伸長脖子尋找亞歷克。
接著,他站起身來。一位男子恰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屋子最前方,此人頭發略現稀疏,下巴留有胡須,面容很是年輕,戴著厚重的圓框眼鏡,還打了蝶形領結。
“女士們、先生們,”他剛開口便看到莫德雷德在動。“哦,抱歉,請各位就座——我能不能——?”
莫德雷德突然看到亞歷克、蘇拉婭和漢娜,他們三人坐在一起,看起來有點尷尬。但這會兒回座位已經來不及了。
他將身子探向起哄分子。“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他低聲說,“千萬別。”
之后回想起來,他不過是對結果有個模糊的預期。起哄分子會意識到自己無法制造意外,自然伴隨著解脫感。甭管他設計了什么邪惡計劃,都會欣然放棄,無論接下來還剩下幾分鐘,他都會呆呆地坐在那里,直到讓人趕走。莫德雷德本要采取的行動十分偉大,卻有點兒尷尬,隨后他會回到自己的座位,表現出最佳姿態,大家很快便會忘記他離開過位子。
結果,他卻感到自己被一股力量猛地向后一推。他撞向胡子男,胡子男撞翻桌子,倒下平躺在地板上。飽受驚嚇的男人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向出口奔去,大家誰也沒來得及阻止住他,連發生了什么事都無從知曉。
莫德雷德起身,撣掉身上的塵土,茫然望向出口。不管那人是誰,他早已不見蹤影。有幾個人離開了座位,但并未造成持久傷害,也不可能追上他。
“抱歉啊,我就是想讓他稍微低點兒頭,”莫德雷德說。有史以來最糟的借口:他們兩個根本沒前后挨著坐。“我的意思是,為了方便他后面的女士看到。不是我。”
“他后面的女士”——一位穿紅色上衣外套和靴子的年輕女子——看起來非常震驚。她是來看查普曼·希爾的,而不是來為口頭攻擊背黑鍋的。好笑,真是好笑。
“不好意思,我這就回座位坐好。”他說。
胡子男扶起桌子,將眼鏡重新架在耳朵上。眼鏡中央摔彎了。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將莫德雷德趕出去。一方面,他聽到一個聲音說,“要的,把他趕出去”:另一個聲音說,“不要,集中精神不要在這些人面前哭出來”。
“真的很抱歉,”莫德雷德說,“修眼鏡錢我來掏。”
“我的天哪,約翰!你這是干了什么好事?”是漢娜,當然是她了,不知道從哪里突然冒出來,決意將小小的危機演變成一場大難。“給我坐下!干脆出去吧!天啊,根本沒法帶你出來!”
“是,對不起,我這就走。”
“你的眼鏡我來賠,”她告訴胡子男說。他點點頭,沒有看她,仿佛賠他眼鏡這事兒就是火上澆油。
安娜貝爾已將那把傘拿在手中。啊哈!他一把搶了過來。“依我看,是我的。”他說。
他沒看到她的表情。是時候走了。他大步走向出口,沒有任何眼神交流。走下樓梯,他假裝在檢查傘,以防有保安。之后,他真的開始檢查傘。
天哪。是武器。
眼下,他必須快速思考。轉眼間,一切恢復正常。也或者,真的恢復了嗎?他根本想不出什么。打車到泰晤士大樓,將傘收好做研究,以便日后拿來分析,打車回來,一副沮喪的樣子坐在人行道上等到晚上九點。然后道歉。
他的動作必須要快。他明顯感覺到安娜貝爾和菲莉絲正緊跟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