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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虎的奇跡

孔子從齊國歸來后的十年,就是40歲到50歲之間,他在魯國的生活相對平靜,沒做官,主要是招徒弟,講學。這是他的學術聲譽迅速增長的時期,很多有名的弟子,都是這個時期投到他門下的。

這十年,也是陽虎在魯國最成功的時期,特別是后幾年,他實際上掌握了魯國政權。

孔子外表不動聲色,但內心充滿驚奇地看著陽虎日漸發達。這個和他身份相同的小貴族,居然在短短數年里,爬過了身份等級的重重壁壘,日漸接近權力頂端,直到整個魯國都生活在他的陰影之下。

陽虎為什么能成功?孔子一直試圖解釋這個問題。

陽虎這人,從有限的史料記載看,是個直脾氣,不怕死,能打仗,赳赳武夫,個性是老式貴族或者說早期貴族的典范。他嶄露頭角受到季平子提拔,就是當年魯昭公流亡時,他去攻打鄆城。此后,他在季孫氏家里的地位越來越重要。

孔子47歲這年,季孫和叔孫家的族長——季平子和叔孫成子相繼去世了,繼承人都還年少。如今三桓家族里面,資歷最老的要算孔子的學生,26歲的孟懿子。這為陽虎專權創造了機會。

陽虎專權的起因,由季平子的喪事引發。季平子去世后,他的家臣要操辦喪事,陽虎也是重要家臣之一。商量喪事規格的時候,陽虎提出,要拿季平子生前佩戴的一塊玉石隨葬。另一個季氏家臣仲梁懷不同意,說季平子不夠格,那塊玉本來是國君級別才能戴的。倆人這么結下了矛盾。

季平子生前為什么戴上了國君的玉佩?因為當年魯昭公在外,季平子以國君身份代理祭祀先君,戴的是這塊玉。

不久,剛繼位的季桓子巡視自己的封邑,到了費城(今山東費縣)。這里是季氏家族封地的中心,也是陽虎重點經營的地方,本地管家叫公山不狃,是陽虎的死黨。公山對季桓子一行很恭敬,季桓子也識趣,對公山很客氣。但那個不識時務的仲梁懷就很不禮貌。

公山咽不下這口氣,向陽虎報告。陽虎決定翻臉,先把季桓子和他哥哥抓了起來。仲梁懷見勢不妙跑到了國外。另一個季氏家族的成員,公何邈,就沒這么幸運,被抓住殺掉了。

次月,陽虎迫使季桓子與他盟誓,內容大概是季桓子承認陽虎首席家臣的地位,陽虎答應忠于季氏家族。

那時的人信神,他們相信,只要盟誓時向神獻祭,神被召來享用了祭品,聽取了雙方的誓詞,就會保障盟誓的效力,誰再違約就會受到神的懲罰。這樣,陽虎當上了季氏家族的“宰”——首席大管家,實際上也就掌握了魯國的政局。為落實盟誓內容,陽虎又驅逐了幾個曾反對他的季氏成員。

次年,陽虎集合魯定公、三桓族長和曲阜所有的貴族盟誓,要各家捐棄舊怨,一致支持國君魯定公,其實這是他完全掌控魯國的象征。孔子這時在魯國生活,應該也參加了這次盟誓,他對陽虎的崛起充滿好奇,又不知所措。


陽虎是季氏的家臣、管家,用現代的話說,就是“職業經理人”身份,本來只能給老板打工,他卻能掌控季氏家族的實權。按說這很不應該,但這種苗頭,在魯國已經出現過了。

在季氏上一任族長季平子的時候,有個家臣叫南蒯,他家連續幾代人給季氏當管家。南蒯干的是費城宰,這里是季氏大本營,要用最放心的人去管理,還修了很高的城墻,萬一哪天季氏和國君反目打起內戰,這里就是最可靠的大本營。

季平子還沒當族長的時候,就和南蒯的關系不太好,他上位后想找機會把南蒯換掉。南蒯也在防范季平子。他聯絡上了魯昭公的一個兄弟,公子慭(音印),合謀制訂了政變計劃:趕走季平子,把季氏的所有封地、產業都上交給國君,由公子慭取代季氏的政治地位,南蒯則晉升為直接為國君效力的大夫,繼續管理費城。

這個計劃中途泄露,公子慭見勢不妙,逃亡到齊國。南蒯則裹脅著費城的百姓叛亂,不再服從季氏的命令。季平子以朝廷的名義發兵討伐,可惜費城的城防太牢固,用了兩年時間都沒打下來。

有人給季平子出主意:悄悄聯絡費城的其他管家,策動他們反對南蒯。這一次成功了,南蒯也被迫逃到齊國,投奔了齊景公。

齊景公對南蒯的態度也頗有趣,他依照國際慣例安頓了南蒯,還比較看重,有時讓南蒯參加自己的宴會。有次齊景公喝多了,指著南蒯開玩笑:“你這個叛逆!”

南蒯為自己辯解:“我叛變季氏,是為了效忠魯君!”

有個在座的齊國大夫看不下去了,指責南蒯:“身為家臣,就該一心為封主效力,你想越級討好國君,這才是大罪!”《左傳·昭公十四年》:“家臣而欲張公室,罪莫大焉。”

齊景公也不傻,他當然贊許南蒯對魯君的忠心(也未必是真的忠心,但客觀上對國君是有利的),但也不愿和國內那些大貴族公然作對,所以他接納了南蒯,但說話間又要劃清界限。

春秋的國君都要顧及大貴族們的想法;到了寡頭政治的階段,寡頭們自己做主,甚至已經不用考慮國君的想法了。后世的中國文化人習慣了“皇權專治”和“民主共和”的二元劃分,看問題非黑即白,思考歷史的方式就從三維降成了二維,很難理解春秋寡頭們的共和游戲規則,這個歷史觀的盲點可能會造成認知陷阱。

南蒯這次對抗季氏,發生在孔子22到24歲之間,他剛剛到季氏家當小職員的時候。一位經理人差點趕走了老板,侵占了老板的產業,這給孔子帶來的沖擊不小。他后來的政治主張跟這很有關系。

另外,公子慭這次逃亡到齊國,也有一點余波,就是他的一個女兒,嫁給了齊景公做夫人(老夫少妻)。再后來,魯昭公逃亡齊國,他是景公夫人的叔叔,所以齊景公要把他招待好。齊景公這時齊國還沒出現寡頭勢力坐大,所以是魯國君主的一個不太得力的外援,晉國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說過南蒯事變,回來再說陽虎。他比南蒯更成功,把三桓家族和魯定公都挾制住了,成了魯國事實上的當權者。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局面?

就是因為魯國的“寡頭共和制度”有漏洞。一是缺乏競爭:三個家族世代專權,甚至排名都不變,三家當權者的素質難免越來越差。就像上一代的季平子,能力和修養都非常低。他們從生下來就養尊處優,當官也只管些臺面上的禮儀、外交之類的工作,地方管理都交給了各種管家,不了解地方的基本情況,就給了管家們各種機會。第二個原因是,三家的權勢都是一代傳一代,但新繼位的族長可能很年輕,掌控不了局面,有個權力空窗期。

這兩個因素加起來,就會出現陽虎這種管家當權的局面。季氏既然已經控制了魯國,誰能掌握季氏家的權力,誰自然就能掌控魯國了。

春秋開端以來,中原列國政治越來越無序,孔子專門總結過。他說:天下最有秩序的局面,是天子(周王)有實權,掌管文教(禮樂)和軍事(征伐);從西周垮臺,春秋開端,王室的這個秩序就沒有了。各諸侯國自己行使文教和軍事權力,這還不算完全的失序,因為國君有權威,還能保證十代的安定。一代人執政的時間大概二三十年,十代就是兩三百年。

但諸侯國君掌權的局面也不容易維持,會變成“三桓”這種極少數寡頭家族的共和專權狀態,他們聯合壟斷國家權力,世代傳承。孔子說,這種政治規范,勉強能維持五代人——到季平子那一代,恰好是季氏家族的第六代人,已經開始沒規矩了。

比寡頭共和更糟糕的情況,就是陽虎這種管家篡奪了主人的權力,還掌握了國家政權。孔子稱之為“陪臣執國命”,陪臣就是陽虎這種當管家的小貴族。孔子說,這種局面,能維持三代人就不錯了。《論語·季氏》:“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

三代人,是近一百年的時間。孔子說這話的一百年之后,是公元前400年左右,戰國初年,寡頭共和制度真維持不下去了。但孔子也來不及看到了。

但“陪臣執國命”也暗示了一點改良的可能性。因為比起幾家貴族的“共和”游戲,這時的權力總算集中到一個人手里了,陪臣如果給國君“奉還大政”,就像南蒯對齊景公宣稱的那樣,秩序就恢復了一部分。或者,這位陪臣索性廢黜了國君,自己正式即位,那也會有高低尊卑、令行禁止的一套秩序。孔子說“三代”,留的余量很大,他也是在悲觀里觀望,看能不能找到新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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