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查覺到苗落雨那莫名其妙的惡意之后，齊懷峰成功被打擊至心態崩壞。

也就是，道心動搖……

齊懷峰其實知道苗落雨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不過內心中并不想去想那些東西，甚至是非常抵觸。

齊懷峰看著大火雄雄燃燒的將軍府，又想起了那個秋天。

喊殺聲，慘叫聲，狂笑聲，辱罵聲。

孩童站在角落，全身止不住的顫抖。

嘴中如張了青苔一般，數次開口，都被苔蘚死死堵住。

鼻頭泛酸，眼眶苦澀。

孩子想哭，但哭不出來，一直在顫抖。

顫抖……

夜色過半，所有人都已經散去，每一個經過他的人都毫不掩飾眼中的惡意。

殺氣，挑釁，嘲笑，不屑，炫耀。

齊懷峰什么否都沒有錯，錯的只是自己身體里留著的是齊家的血。

齊家貪贓枉法，朝廷發配其至邊疆，路過木崖寨，被山中匪蔻襲擊，無一人存活。

孩童多年以后早已經長大成人，當年被滅門的慘疼早已經雪恨。

但是每當秋天的夜晚，獨自一人看著武當山上一朵朵飄過的云彩，都會想起那天路過的人說的話。

“你爸是貪官，罪大惡極，死不足惜！”

“貪掉抗災的餉銀，害死定洲百姓無數！”

“你活著，只是因為你是個孩子罷了。若想報仇，習得本事來木崖寨，我等你上山的那天！”

“罪大惡極之輩，死不足惜，即使下了地獄，也會受盡折磨！”

“活下去，記住你父母的死因！”

“記住，你是個罪人之后！”

人群一一散盡，只留下年幼的孩童一人。

孩童沒有去處，也不知道去哪里。

滅門，兩個字，四十八條人命。

不曾滅對死亡，不會明白一去不復返的悲哀。

天亮之后，孩童緩緩下山。

路遇一老者，將其送至武當山腳下。

看著云遮霧繞的山峰，孩童有些怯意。

老者輕輕拍了拍孩童的頭，轉身愈走。

孩童突然開口向老者喊道“我父親真的是壞人嗎？”

這是孩童在父母倒在他面前之后第一次開口說話。

老者沒有回頭，就連腳步都沒有絲毫的停頓，只留下一句用毋庸置疑的口氣說出的話。

“是！”

字正腔圓，不容人反駁。

不需要解釋，也無人會辯駁。

做了就是做了，即使是面對一個無辜孩子，也應該告訴他，并且毫不猶豫的告訴他

是！

孩子上了山，被掌教收為弟子，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

有一天，孩子偷跑下了山，去了木崖寨。

那一天，孩子在山門佇立許久，驚的寨中眾人都至山門前對立。

孩子數次舉劍，又數次放下，數次抬腳欲動，又數次止住了腳步。

一邊是滅門之仇，一邊是良心之疼。

很多人在這個時候都會毫不猶豫的沖入寨中，將寨子殺個雞犬不留，以此來祭奠滅門慘案中死去父母的在天之靈。

而這個孩子不一樣，他猶豫了。

老者那一句毫不猶豫的“是”，一次次響起在腦海中，滅門離去時匪寇的話語，表情，眼神也一次次在腦中浮現。

在大仇得報的酣暢淋漓和違背孝悌的屈辱吞恨之間，搖擺不定的是仇恨和良知。

而仇恨往往會占據上風。

孩子終究還是動了。

天才之所以被稱為天才，就是因為他們可以做出超出常人能力范圍之事。

當那孩子握劍前行之時，滔天的殺意，仇恨，怨憤，如一頭咆哮的狂獅一般，將木崖寨給籠入絕望之中。

所有人都閉上了眼，下一刻，死神就來勾人。

轟隆隆的巨響傳來，如雷霆般震撼人心，在面對死亡之時，所有人的手心都出了一把汗。

……

安靜了。

安靜了？

眾人睜開眼，面前散落一地點，是被一劍劈成兩半的山門。

以及一把崩碎的斷劍。

仇恨，少有的敗給了良知。

孩子邊跑邊哭，內心的疼苦，煎熬，如燒紅的烙鐵一般毫不留情的燙在身上。

孩子一頭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這是一個中年男子，是孩子的師父。

師父擦了擦孩子的眼淚，孩子卻一直在哭泣，哭到哽咽，呼吸困難。

師父并不在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弟子。

笑著問道為什么不殺了他們，給父母報仇。

“師，師父。我……我……我不敢。”

師父問為什么。

“我怕……我，我會和我父親一樣，成為壞人……”

孩子哽咽的說道，說罷，哭的更慘了，似乎對自己的不爭氣感到委屈。

師父聽到這個回答哈哈大笑。

摸摸孩子的頭，問“齊懷峰，沒有給你父母報仇，你后悔嗎？”

齊懷峰可憐巴巴的點點頭。

果然是后悔的。

師父笑了，又問“那你報仇之后，又會不會后悔？”

齊懷峰想了想，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會。”

師父笑瞇瞇的摸摸齊懷峰的腦袋“那么，不管怎么做，你都后悔。而你剛剛已經做出了你的選擇，也后悔過了。現在，還要哭嗎？”

齊懷峰表示沒有聽明白師父的話什么意思……

師父笑笑，看著似懂非懂的齊懷峰接著說道“你選擇了做一個好人。”

“這條路聽起來是每一個人都做得到的，但是所有人在厄難降臨自身之時都會陷入疼苦掙扎之中。”

“仇恨，不甘與良知，道義在體內斗爭。”

“大多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被仇恨泯滅良知，被不甘碾壓道義。”

“這些人，都是普通的人。”

“只有戰勝自己惡念之人，公平對待眾生之人，才是真正的好人。”

“所以說做一個真正的好人很難。”

“而你正是一個真正的好人。”

師父說到這里，目光柔和，輕撫著齊懷峰的頭。

“苦了你了……”

剛剛才停下哭聲的齊懷峰，在師父的最后一句話中又嚎啕大哭了起來。

“嗚，嗚嗚嗚。師父，做好人太難了。”

師父笑笑“誰說不是呢。”

說著，將哭泣著的齊懷峰牽了起來。

“不過，做好人，也有屬于好人的榮耀。比如，現在。”

齊懷峰轉身看去，淚眼婆娑中，木崖寨中的人緩緩出現。

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在夕陽下的秋季中，皆跪在了山林中火紅的楓葉之上。

那是，真正的好人，理應，受到的，

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