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高悟遠一進宿舍的門,瞬間便像爛泥一攤地躺在了宿舍的床上。幸好宿舍只有他一個人,他不用向誰解釋什么。他兩眼無神地瞅著上鋪的床板,就那么一動不動地躺了半個鐘頭。隨后才換了拖鞋,拿著臉盆,走到了洗漱間。刷了牙,洗了臉,重新回到宿舍后,他便脫了衣服,蓋上一塊毛毯睡覺了。
夜里,高悟遠睡睡醒醒,就那么一直熬到了天亮。他感覺自己就要死了,渾身沒有一點力氣。他強撐著身子起來,穿好衣服,接著去洗漱。只有機械地干這些每天必干的事項時,他才明白自己還活著。這一切干完后,他又不知道該干什么了。他再次為自己沖泡了一袋方便面,可等到能吃了以后,他卻一口都吃不下。他注視著碗里的面條,眼淚簌簌地往下流,接著他把頭蒙進毛毯哭出了聲。十幾分后,他感覺舒服了些,看了看表才七點四十。距離晚上睡覺還有好漫長的時間啊,他從未感到時間如此難熬。他真的不知道該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我該怎么辦啊”他在心里大喊道。最后,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精神崩潰的當兒,他隨手抓起了一本書,翻開后,一下子就讀了進去,他暫時地得救了。
約莫到了九點,他餓得腦袋發昏,于是站起身,把泡面倒進了垃圾桶,接著穿好與昨天相同的衣服和鞋下了樓。他走到吳氏燒餅門前,排隊買了燒餅。拿上后,他一面走一面就吃了起來。一個燒餅,一個茶葉蛋吃光后,他在馬路上攔了一輛出租車。
“去東沙湖商務酒店。”上車后,高悟遠對司機說。
從出租車上下來后,高悟遠走到了東沙湖酒店門口。他看到那輛邁騰車還在,于是又躲到遠處守候著。他等啊等,一個小時后過去了,仍然不見孫靜雯出來。他好幾次都對自己說:“走吧,走吧,這是干什么呀,有意義嗎,有意義嗎?求你了,走吧。”但是他繼續守候在那兒。
一直到臨近十一點,高悟遠才終于把孫靜雯和那男子等了出來。高悟遠本打算趕快攔輛出租車,可他很快發現兩人出門后沒朝汽車走,而是朝馬路方向走,接著朝左轉,很快便走進了肯德基。高悟遠這次不打算進去了,就在外面繼續守候著。
半個鐘頭后,兩人出來了,朝汽車的方向走去。高悟遠連忙攔了輛車,等邁騰開出來后,他還是告訴司機跟著這輛車。
邁騰車是朝著學校方向駛的。高悟遠推測,可能是要送孫靜雯回學校了。果然,七八分后,邁騰車停在了校門口。出租車也在后面停了下來。孫靜雯下車后,對著邁騰車揮了揮手,隨后邁騰車便開走了。高悟遠給司機結了帳,看著孫靜雯走進學校,才從出租車里下來。隨后,他遠遠地跟在后面,一直看著孫靜雯走進宿舍樓。此時,高悟遠已經疲憊不堪了,他立即像解放了一般地走回宿舍,躺在了床上。不一會兒,他就模模糊糊地睡著了,睜眼時,已是一點半了,他睡了一個多鐘頭。醒來以后,因為有了經驗,他趕緊拿起了書本,遏制住了自己的思緒,心里暫時平靜下來。
四點鐘時,他喝水,吃東西,上廁所。四點半時,他又像一個最忠于職守的看門人一樣,繼續守候在了女生宿舍樓附近的那個角落。這一回,他的視線在教學樓和女生宿舍樓之間來回切換。
如出一轍,五點鐘,孫靜雯再次從教學樓那兒走了過來,還是穿著黑T恤,牛仔褲。二十分鐘后,她再次下樓時,換成了藍白條的裙子。高悟遠跟在她后面,走到了校門口,看著她上了邁騰車。他也同樣立即打了一輛車,一切都和昨天一樣。
邁騰車一路向西開,路上堵車嚴重。就這樣走了半個多鐘頭后,邁騰車朝北拐向了丁家巷,行駛約一百米后又超左拐,接著再超北拐。行駛三百米,在一個紅綠燈路口,又挑頭向南行駛,接著就超右拐向了碧鳳坊。繼續向前行駛一百米后,就到了一處露天停車場。
高悟遠早已猜到了兩人的目的地。邁騰車停車時,高悟遠給出租車司機接了賬。兩人從車里出來后,就朝太監弄走去。高悟遠保持十米遠的距離跟在兩人后面。
兩人剛走了沒幾步,就停在了一家叫“高麥”的店鋪前,買起了東西。等了十幾分鐘,店員把食品遞給了兩人。兩人拿到食品后,便站在原地吃了起來。
吃光從“高麥”家買的食品后,兩人繼續朝前走。高悟遠路過“高麥”后知道,這是家賣牛肉夾饃和鴨腸卷餅的店鋪,他依稀記得他上次和孫靜雯來觀前街時,這里并不是這家店啊。這些美食街的店面真是日新月異啊,高悟遠如此這般地想道。
他繼續跟著二人走。兩人很快停在了“COCO”前,買了一杯奶茶,兩人輪換地喝著。繼續向前走,兩人又停在一家BJ爆肚店門前。爆肚店旁邊是一家賣豆腐的——這家似乎也是剛開業的。高悟遠看到兩人既付錢給了爆肚店,也付錢給了豆腐店。拿到食品后,兩人繼續在門口吃了起來。
高悟遠就這么地跟著兩人走走停停。他自己既不敢吃,也不敢喝。他覺得自己大學應該學刑偵,也許自己天生就有當偵探的天賦呢。太監弄走了一多半后,兩人拐到了觀前街,很快就走進了一家蘇州特產店。高悟遠站在觀前街的北邊等著兩人出來。
十幾分后,兩人走了出來。男子手上提著個大袋子,里面裝滿了東西。這時他倆沒有繼續朝前走,而是朝反方向走了。高悟遠猜測兩人是要回了。
他繼續跟在兩人的后面,來到了停車場。邁騰車從停車場駛出來后,朝西開去。高悟遠繼續步行跟在后面,好在這條路上車的行駛速度未必比人快。
邁騰車拐向了宮巷,高悟遠貼著左側店鋪的門口小跑了起來。他超過了邁騰車,繼續向前跑。
來到干將路后,高悟遠繼續向東又跑了三十幾米,然后才攔了一輛出租車。上了出租車后,司機一面緩緩向前開,一面問高悟遠去哪。這時,邁騰車恰好從宮巷駛了出來。高悟遠指了指,說,就跟在這輛車后面。
高悟遠以為邁騰車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會挑頭向東行駛。但是在等紅燈時,邁騰車停在了直行道。變為綠燈后,邁騰車繼續直行。駛過養育巷后,再往前的地方,高悟遠就很少來了,因此他現在根本不知道邁騰車要開到哪里。
走了十幾分鐘,高悟遠看了看表,已經是七點半了。邁騰車行駛的道路似乎變得越來越僻靜了。又過了十分鐘,邁騰車停在了一個小廣場前的停車位。廣場人很少,只有零星的幾個兒童在父母的陪伴下在玩耍。廣場的北側是一個似乎很高檔的小區。廣場周圍的馬路很空曠,幾乎沒有車在行駛。廣場的南側——也是高悟遠下車的地方——被鐵皮墻圍了起來。
高悟遠下車后,朝前走了幾步,就看到施工圍墻上貼著一張紙,上面寫著:“水岸公園海綿體改造,施工給您造成的不便,敬請諒解。”高悟遠就站在圍欄那里遠遠地看著停下來的邁騰車,到此時他還搞不清楚兩人來這兒是要干什么。
很快,高悟遠看到駕駛室的車門打開了,男子移到了后面坐。孫靜雯隨后也從副駕駛走了出來,移到了后面坐。高悟遠這時才恍然大悟。雖然好像有刀子在朝他心口扎,但他還是體會到一種偵探發現真相的快感。
高悟遠就那么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邁騰車。他看到車子在輕微地晃動,看到有孩子跑到到汽車附近撿滾過去的皮球……自殺的念頭不時閃過腦海。約莫十幾分鐘后,兩人又打開后車門,相繼從后面移到了前面,接著邁騰車便再次發動,高悟遠退回到了圍墻的南側,看著邁騰車揚長而去。這里不好打車,高悟遠走了很遠,才終于攔到一輛車。
“一切都結束了。”上車后,高悟遠心道。
7.2
當天夜里,高悟遠發起了高燒。第二天醒來,他從床上根本爬不起來。他給班主任發信息請了假,也給郭文諾發了信息。他讓郭文諾幫他到校醫務室開些退燒藥。
下了早自習,郭文諾去了趟校醫室。但是沒開門。他估計這個點外頭的藥店也未必開門,就發信息讓高悟遠再堅持一會兒。
下了第一節課,郭文諾再次前往校醫室,這回校醫室開門了。郭文諾拿著退燒藥去了高悟遠的宿舍。進門后,他看見高悟遠靠在立起的枕頭上看書。“老大。”高悟遠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走近后,郭文諾看到高悟遠的臉上毫無血色。他摸了摸他的頭說:“看樣子挺嚴重啊。中午陪你去醫院吧。”
“不用了,吃點藥應該能好。”
“早上吃東西沒?”
“沒吃,沒胃口。”
“不吃不行啊,有想吃的沒,我去給你買。”
“中午再說吧,有點想吃包子、爛腌菜和小米稀飯,記得小時候一生病,我媽就常常包包子,熬稀飯給我喝,再就上我媽腌的爛腌菜,那味道真是不要太好,就是拿滿漢全席和我換我也不換啊。”高悟遠憶苦思甜地說道。
“嘿,還感慨上了。”郭文諾笑道,“行,我中午我就去給你搞這些去。小米稀飯‘真老陜’家有,爛腌菜恐怕不好買,給你買點咸菜吧,包子呢,生煎包和小籠包你選吧,肯定沒有你媽媽的味道好。”
“我也就是隨口一說了。‘真老陜’家太遠了,還得到星海廣場,算了吧。”
“沒事,不遠,我讓跑校生騎電動車送我過去就行。我到那里一次就給你買齊了,然后回宿舍咱倆一起吃。包子吃哪家,小楊生煎?”
“行,就他家吧,謝謝老大。”
“跟我還說這話。今天要是不見好轉,明天還是去醫院吧。”郭文諾一面說,一面拿著高悟遠的杯子從飲水機給他接了杯水,放在了他床前的凳子上。
“行。”
“那我回去了。”
中午吃了退燒藥之后,高悟遠的病未見好轉,到了吃晚飯時燒得更厲害了。郭文諾和苗菰葉吃完晚飯后,從任記給高悟遠打包了一份魚香肉絲蓋澆飯。郭文諾進了宿舍,看到高悟遠仍舊躺在床上,但這次沒有看書。
“起來吃飯吧。”
“這陣兒頭昏得厲害,書都沒法看,等會再吃吧。”
“別拖了。去醫院吧,晚上要是嚴重了,可就不好辦了。”郭文諾一面說,一面走過來,把高悟遠扶了起來。
“快別麻煩了。今晚睡一覺應該就好了。”
“你要是再嚴重了才麻煩呢,去醫院打針輸液,好得快。穿褲子,穿鞋吧。”郭文諾把高悟遠枕頭旁,整齊疊著的褲子遞到了高悟遠手里。
高悟遠也就只好照辦了,他氣若游絲地穿好了衣服,穿好了鞋,由郭文諾扶著走下樓,來到了校門口。郭文諾打了輛出租車,讓司機把兩人拉到了一附院。
到了急診室,醫生檢查之后,初步判斷為肺炎,讓高悟遠住院。郭文諾把高悟遠安頓好,辦了住院手續后,就獨自返回了學校。
第二天,醫生確診高悟遠得的是腦膜炎。他一共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才康復出院。期間,郭文諾只要不上課的時候就去陪他。苗菰葉也陪著郭文諾去了好幾次。最讓高悟遠感到意外的是,孫靜雯竟然也來醫院看望了他。
高悟遠住院的第二天,孫靜雯就知道了。那天上午上第三節課時,郭文諾發信息給苗菰葉說,我一放學就去醫院,你自己吃吧。苗菰葉說,我和你一起去吧。郭文諾說,晚上吧,中午太趕了,也不能午休,你吃完飯睡會兒吧。苗菰葉說,那好吧。他目前怎么樣,好些了沒?郭文諾說,上課前他給我發信息說,醫生確診他得的是腦膜炎。苗菰葉說,那還挺嚴重啊,那你讓他好好養病。郭文諾說,好的。
下課后,苗菰葉就對孫靜雯說:“中午吃飯時,你們把我也帶上。”
“老郭呢,中午有事?”孫靜雯說。
“是的,而且呢,這事我看還是拜你所賜。”苗菰葉笑道。
“啥,怎么還能關聯到我,到底啥事?”孫靜雯也笑道。
“高悟遠住院了,早上確診說是腦膜炎。”
“不會吧,怎么說病就病了?”
“郭文諾說,自從那天吃完烤鴨后,人就精神恍惚,萎靡不振了。”
“那還真和我有關?”
“你覺得呢?應該有吧,意志消沉,精神不振,免疫系統自然也就不靈光了,病體容易侵入。”
“好吧,那我周末去看看他吧。”
“你要是能去看他,我估計他一下就好了。”苗菰葉笑道。
“快別瞎說,讓你說的我成巫醫了。反正同學一場,還是應該去看看。”
“行,那就給他個驚喜吧,我先不透露風聲。我晚上去看他,明天把病房號告訴你。”
周六上午,孫靜雯也就去了一附院,很快找到了高悟遠的病房。高悟遠住的病房是個三人間,他睡中間的床,右邊靠窗戶的床是個老大爺,左邊靠墻的床是個中年婦女(此時恰好不在)。
孫靜雯推門進去時,高悟遠正在看書。聽到推門的聲音,高悟遠把書從眼前拿開了,孫靜雯也就站在了他眼前。他做夢也想不到,兩人還會以這樣的方式相見。
“好些了嗎?”孫靜雯開口道。
“好些了。”
“謝了。”高悟遠的心中似乎有千言萬語在攪擾著,但最后能說出來的也就這兩個字。
“好好養病,什么都別想。養好了病,好好學習,大學里的天地多廣啊,你說呢。”
“知道了。”高悟遠眼里溢滿了淚水。
“那你好好養病吧,我走了。”孫靜雯停頓了一會兒說道。
高悟遠點了點頭,說:“回吧,我沒啥事。”
孫靜雯也就走了。她一出門,高悟遠便任由淚水止不住地流淌,后來還小聲啜泣了起來,直到那個中年婦女回來,他才把眼淚擦干。這次哭過之后,高悟遠逐漸恢復了活力,病情也一天好似一天。出院后,他開始發奮圖強了。上課不再看小說,下課也不再玩游戲,看電影了。不過他還是不聽課,他利用課堂時間開始做模擬題,發現自己薄弱的環節,就想辦法攻克,再不然就請教同學。郭文諾看到他這樣,一顆心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