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那個星期五的上午，李志強的父親恰好休假。他父親是名干警，趁父親休假在家，李志強就偷了父親的警棍裝在了書包里。來到學校后，他寫了一封挑戰書。下了第一節課，他前往了高三三班。郭文諾這時正坐在第三排的位子上低頭做題。
“郭文諾。”李志強喊了一聲。郭文諾抬頭，看見李志強正沖他招手。郭文諾停下手中的作業，朝門口走了過來。李志強把一個白色信封遞給了郭文諾。郭文諾納悶地看著李志強。
“給你的，你看了就知道了。”李志強說完，就揚長而去了。回了教室，李志強又來到了陳思的座位旁。
“妹子，哥剛才已經給郭文諾下了挑戰書了，他要不應戰，他就不是男人。你放學待在校門口別走，哥給你好好教訓教訓他。”
“李志強，你是有病吧？有你什么事啊。你這馬上就當兵走的人了，還惹事生非是吧，你就不能安生點？”
“妹子，哥可不能看你受欺負，坐視不管啊。甭管他是誰，只要欺負你，我都和他判命。”
“別妹子妹子的叫了，誰是你妹子。你看我還不夠堵是吧，還給我添堵呢？我告訴你李志強，你今天要是敢給我惹事，這輩子你都別再指望我和你說話。”
“你怎么就‘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啊，總之你等著瞧吧。”這時，上課鈴打響了。李志強說完也就回座位了。
這些天，郭文諾和苗菰葉已經逐步確立了戀愛關系。兩人現在午飯和晚飯都在一起吃——像以往和陳思在一起時一樣，郭文諾還是會時常叫上高悟遠，他不愿因為自己有了新的愛情就冷落了朋友，況且朋友還正處于感情低谷——活動課時還會一同在校園漫步。就在幾天前，兩人一同在校園漫步時，郭文諾問了苗菰葉的出生年月日。苗菰葉說：“1993年10月15日。”郭文諾道：“我比你大一歲零十個月。以后我們就以哥哥妹妹相稱吧。”苗菰葉笑道：“可以啊，我又多了一個哥哥。”郭文諾說：“你有幾個哥哥啊？”苗菰葉說：“一個親哥哥，兩個表哥，一個堂哥。”
“嚯，還真不少。你還有親哥哥啊，他大你幾歲？”
“九歲。”
“大好多哦。”
“是的。那哥哥是不是上學晚？”
“對，而且我高一因為轉學，上了兩遍。”
“那怪不得。”
從這天之后，兩人之間的話題也就越來越廣了，他們一起討論文學，討論名人，討論哲學。隨著交流的深入，兩人能感到彼此是心靈相通、心心相映的，而且在討論的過程中，彼此也都更加明晰了對方的品格和情操。因此，迄今為止，兩人雖然誰都沒有對對方說過“我愛你”“我喜歡你”之類的言辭，但是感情似乎比那山盟海誓過的還要牢靠。
郭文諾一面回味著和苗菰葉在一起的甜蜜時刻，一面拆開信封，打開了李志強的挑戰書。信的內容一開始先是質問他是不是欺負了陳思？接著讓郭文諾放學在校門口等著，和他當面說清楚。如果他真欺負了陳思，或者做了什么傷害陳思的事，那么對不起，他就要履行一個正義俠士（或曰陳思守護者）的職責了，因為你郭文諾得瑟得過頭了，是需要敲打敲打了。郭文諾看完挑戰書，心里浮現出的是陳思在食堂和他碰面時的表情。那表情中顯然帶著哀怨。這哀怨明顯是在道德上給郭文槐定了罪。郭文諾又回憶了一下兩人在一起的日子，除了價值觀不同外，其他還真沒啥大毛病；但說心里話，郭文諾也的確是不太喜歡陳思的，因此對她也就不夠珍視。郭文諾又想，如果讓李志強打一頓也好，就算是自己贖罪了。
中午吃飯時，郭文諾就把李志強的挑戰書給苗菰葉看了，也給她簡單概述了一下他和陳思的事。
“那現在你打算怎么處理？”苗菰葉問他。
“沒什么好辦法，大不了讓他打一頓。不管怎么說，我和陳思分手沒多久，就喜歡上了你，這多少都會被人認作花心和負心的。”
“那你就回封信嘛，把情況都和他說明。干嗎要無緣無故挨打。”
“算了，當面再說吧，況且我倒希望自己被他打一頓，那樣心里更踏實。”苗菰葉目不轉睛地看著郭文諾，她理解了他這話背后的意思。接著又問：“那晚上還去吃烤鴨嗎？”昨天晚飯時，郭文諾、苗菰葉、高悟遠已經商量好，周五一放學就去圖書館附近的新梅華吃烤鴨，隨后一同到圖書館學習。
“吃啊，為什么不吃？”
“哼，你到時能安然無恙再說吧。”苗菰葉笑道。
4.2
下午上第一節課時，郭文諾想了想還是給李志強寫了封回信，內容十分簡單，只有一句話：“我一放學就會到校門口，請你也快點，我還有其他事。”下課后，郭文諾去了高三二班，把信遞給了前排同學，讓他轉交給李志強。李志強和陳思的位子都靠后，郭文諾去的時候，他倆誰都沒看到。但是陳思看到前排那個同學把一封信遞給了李志強。陳思使勁兒看了李志強一眼。李志強一面回看陳思，一面大大方方地拆信。陳思想，不管李志強要耍什么花樣，她只要把他盯好了就行。
高三二班最后一節是數學課，老師有點拖堂。陳思看到李志強早早地就收拾好了東西，焦急地等著老師下課。數學老師一出門，李志強便立即提著書包出去了。陳思也緊跟李志強走了出去。
一出校門，陳思就看到了郭文諾站在那兒。他還看到李志強一面走，一面從書包里拿出了根棍子。李志強走到郭文諾身邊后，就問他：“郭文諾，今天揍你，你服氣不服氣？”
“李志強，我和陳思是和平分手，誰也沒欺負誰。”這時，陳思也快步走到了他倆跟前，說道：“李志強，趕緊把你那棍子收起來，嚇唬誰呢？”
“妹子，他這么對你，你還為他說話啊。哥今天要是不教訓他一頓，他就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正義在。郭文諾，你騙誰呢？我觀察你好幾天了。你和一班的一個女生又好上了吧。你是先看上了人家，才和陳思分手的吧，說，是不是？”
“我們是先分手的，我才——”
“你小子還不承認是吧——”李志強不由分說地就用警棍捅在了郭文諾的肚子上。一股電流瞬間麻痹了郭文諾的身體，他也就順勢倒了下去。陳思立即上前去奪李志強的警棍。李志強擔心在奪強中傷到陳思，也就在陳思抓住警棍時松手了。可他沒想到，陳思拿到警棍后，就立即給他來了一警棍，雖說他躲得快，但還是被電到了胳膊。接著陳思把警棍扔給了李志強，讓他趕緊滾。李志強看到郭文諾已經倒地了，想了想也就離開了。陳思把倒地的郭文諾拉了起來，問他有事沒？郭文諾笑道，沒事。這一警棍是我理應承受的，就算是我對你感情的懲罰吧。陳思說，別貓哭耗子假慈悲，我用不著你可憐。郭文諾，我告訴你，我一定會證明給你看，看看我們誰的價值觀更對，我會讓你有一天求我的。還有，今天這事，我希望你不要再追究，李志強馬上就要當兵走了，這事驚動校方和警方對他可不好。郭文諾笑道，我們在一起怎么說也快一年了，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氣量狹小？我會在乎這一警棍？只要他開心，你開心，你們就是再給我幾警棍，我也就當按摩了。陳思說，哼，你就貧吧，那我可就不管你了。
苗菰葉放學后，先是去了高三三班，看到郭文諾不在，只有高悟遠正在朝門口走。就問他，郭文諾呢。高悟遠說，我都沒看到他，放學后，等我抬頭看他的座位時，他就已經不見了。苗菰葉說，那趕快走，他可能正挨打呢。高悟遠“啊”了一聲，就隨苗菰葉匆匆下樓了。兩人趕到后，正好看到了陳思扶郭文諾起來的畫面。陳思和郭文諾的對話，苗菰葉也都聽到了。陳思看到苗菰葉和高悟遠后，也就離開了。圍觀的人群也都陸續散去了。
苗菰葉和高悟遠給郭文諾拍了拍身上的土，隨后三人便一起向公交站牌走。在站牌等了約有七八分鐘，47路車來了。三人上了車，坐了四站下車，接著又走了幾分鐘，便來到了“新梅華”烤鴨店。郭文諾第一個推門進去，隨后繼續拉著門讓苗菰葉和高悟遠進。高悟遠和苗菰葉走在前面，女服務員走過來招待，她問高悟遠，你們一共幾位。郭文諾看到高悟遠朝左側靠窗的位置看了一眼，然后便臉色慘白。高悟遠的大腦仿佛密閉的真空容器一般，自動屏蔽了服務員的話語。
“三位。”苗菰葉說道。
郭文諾順著高悟遠剛才的目光，看到靠窗戶的位置坐著孫靜雯。孫靜雯的對面，背對著郭文諾的是一個穿著黑色休閑西服褂、身材魁梧的男子。這男子留著沒耳朵的長發，從穿著打扮看，怎么也有二十六七了。從側面明顯可以看到那男子的甜蜜笑容，他似乎正對著孫靜雯講著什么。孫靜雯也看到了他們三人，一瞬之間顯得有些尷尬，但很快換上了正常的表情，她沖著郭文諾和苗菰葉一笑。高悟遠此時已經像個呆傻的木偶人一般隨著服務員機械地向右邊走了。苗菰葉也沖孫靜雯笑了一下，但郭文諾面無表情地把目光從孫靜雯那里移到了高悟遠的后背。這時，孫靜雯對面的男子也扭了一下頭，可他誰的目光也沒捕捉到，因為郭文諾和苗菰葉也隨著服務員朝右邊走了。
接下來的氣氛也就變得異常沉悶了。三個人被領到了一個有著一張小圓桌的卡間里。郭文諾從服務員手里拿過菜單后，遞給了高悟遠，讓他點菜。高悟遠神情呆滯地說，你倆點吧，我吃啥都行。說完后，還強行擠出了一絲苦笑。那苦笑郭文諾這輩子都不想再看第二次。那苦笑讓郭文諾想到死刑犯臨行前，想到了瀕臨絕境的人的垂死掙扎，想到了精神病院的精神病人——一個抑郁、蒼白、眼窩深陷的精神病人。
郭文諾和苗菰葉點了烤鴨、松仁玉米、尖椒炒雞蛋，鴨架子做成了湯。服務員走后，高悟遠像個傻子一樣呆呆地坐著，他不知道該把眼神瞅在哪兒，他知道他現在的眼神空洞、荒蕪、病態、嚇人，也就只好把目光固定在了白色碟子上——仿佛那是一面魔鏡，可以映照未來。郭文諾呢，琢磨著如何安慰高悟遠，但說什么好呢，說什么好像都是廢話，他一時也就不知道從何說起。苗菰葉就更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于是三個人就大眼瞪小眼地等著飯菜上來，其間只有郭文諾和苗菰葉的眼神交流。
烤鴨、醬菜、卷餅、松仁玉米都陸續端上來了。這期間郭文諾也終于構思好了一套說辭，于是開口道：“悟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想開點，沒什么過不去的。每一個挫折都是為了我們成長。上天給我們挫折，就好比身體發出不適感，都是在提醒我們，我們一定哪里沒有做好，做對。因此，我們一定要調整，一定要讓自己變得更好。況且什么是真愛？真愛就是永遠希望對方好。再說了，現在我們還并不知道事實的真相啊，孫靜雯和個男生吃飯也不代表啥吧，那男的也許是她表哥、堂兄呢，對吧。再有，你一定要破除‘我執’，只有破除了‘我執’，你才會正確看待這件事，也才能真正原諒孫靜雯——如果她真和那男的有什么的話。再退一步說，孫靜雯也不需要你原諒，她并沒有對你犯什么錯。她已經和你提出分手了，她沒有欺騙你，沒有腳踩兩只船，這已經證明她是個好人了，你說呢？當然了，你一時想不通是正常的。但是不急，你順著我的思路慢慢想，一定會想明白的。來，先吃飯，痛苦也是需要力氣的。”
沉寂了幾秒鐘后，高悟遠幽咽地說道：“老大說的都有道理，可是我哪錯了啊，我對她還不夠好嗎，這究竟是為什么……”高悟遠一面說，一面抬起頭看了一眼郭文諾和苗菰葉——還是用那瘆人的目光。
“千萬不要妄自菲薄。你沒錯，也有錯……好了，我現在不和你講道理，因為你正處于當局者迷的境遇。咱們先吃飯，吃飽了，你回去慢慢想。”說著，郭文諾揪了一張卷餅，放在了盤子里，接著又夾上烤鴨蘸醬，并放到餅上，再然后又把蘸了醬的黃瓜絲、蔥絲放進了餅里。卷好后，他把餅遞給了高悟遠，以命令的語氣說：“快吃。”高悟遠從郭文諾手里接過餅，也就開始機械地咀嚼了。
郭文諾又給苗菰葉和自己卷了一張，三個人也就開始默默地吃了。一屜餅很快就吃完了，菜還剩不少。郭文諾又叫來了服務員，說要三碗米飯。但高悟遠說他不吃了，讓只要兩碗。郭文諾說，餅你都沒吃幾張，竟是我倆吃的。高悟遠說，真不吃了，吃不下。苗菰葉說，反正我一碗也吃不了，給他撥一半吧。也就只要了兩碗。米飯端上來后，高悟遠突然對郭文諾說：“老大，借我點錢吧。我想買塊硬盤，再一個最近生活費也沒多少了。”
“需要多少？”郭文諾道。
“一千吧。下月還你。”
“不急。我微信給你轉過去。”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