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張倩倩和男朋友李源泰很快就收獲了成功。兩人退學后，在QHD租了一個兩居室。李源泰一次給張倩倩投資了六萬塊，拿了李諾一款減肥產品的最高級別。接下來，兩個人兩個微信號同時開始賣貨，并定期地在微博上打廣告。經過一年多的運作，兩個人每月的純利接近了兩萬。兩人的很多親戚朋友看到兩人生意的風生水起，也都加入了兩人的生意，做了兩人的代理。
對比張倩倩和男友愛情和事業的雙豐收，郭文諾的境況就顯得落寞多了。經過一年多的日語學習，他意識到當翻譯家這條路他是走不通的。他卡里的存款目前只剩下了五萬，勉強夠他花到大學畢業。他不得不面對現實了：畢業了，必須找一份工作干。
大四一開學，郭文諾就參加了幾個校園招聘會。說實話，那些工作，他大都提不起興致，但還是挑了幾個，認真地參加了幾場面試。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幾場面試，他都在第一輪就被淘汰了。面對這一結果，郭文諾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他更多的是感到好笑，感到有趣。以前他還只是聽人說：職場競爭那叫一個慘烈。現在他才算是身臨其境地體驗了一把。郭文諾沒放棄，又繼續在招聘網上投遞了許多簡歷。但是，嘿，還真就一點面子都不給他，這些投遞出去的簡歷，就像是他寄出去的小說稿件一樣，同樣是石沉大海，杳無音信。這下他才深深地體會到過去師兄師姐說的“工作難找”，絕非虛言啊。此外，這件事也深深地刺傷了他的自尊，激發了潛藏在他心底的巨大榮譽感。經過兩個不眠之夜的思考，郭文諾決定再次開始小說寫作，為榮譽而戰，為自由而戰，為生存而戰。于是，他立即中止了日語學習，再次開始了小說寫作。這一次，他用了四個月的時間，趕在春節回家前，以自己的經歷為基礎，模仿《荒野偵探》（或者說《我彌留之際》）的結構，寫出了一部十二萬字的小說。他把它投寄給了七家雜志社：《人民文學》《收獲》《鐘山》《花城》《中國作家》《當代》《江南》。這一次他抱有很大的希望，希冀一開學就能收到雜志社稿件錄用的答復。
就這樣，他懷揣希望，在春節前一周乘飛機返回了蘇州。回去后的第三天上午，他去看望了張倩倩的父母。
張全忠去貴州跑春運去了，張倩倩、李源泰和團隊老大李諾，以及其他團隊成員春節期間要去了云南旅行，春節就也不回來。張倩倩的弟弟趙紹強和同學出去玩了。因此，郭文諾去的時候，家里只有李慧芬一個人。郭文諾過來，李慧芬很高興。她招呼郭文諾坐下后，就給郭文諾沖泡了一杯靈芝茶。李慧芬把裝有靈芝片的茶杯端到郭文諾面前說：“這茶喝了嗎？”
“這是什么茶？”
“你還不知道？倩倩賣的靈芝茶，她沒給你寄點？”
“沒有。她啥時候又開始賣靈芝茶了，我沒見她朋友圈發過這個產品的信息啊。”
“哦，可能是你沒她那個號，她有個號是專門發這個產品的信息的。四個月前就開始賣這個茶了。說實話，自從她開始賣這個茶，我每天都提心吊膽，剛剛好了一些的失眠癥又開始犯了，還整天整天地掉頭發，我都不知道為什么。”
“為什么提心吊膽，擔心倩倩賠錢啊？”
“是啊，你知道他們在這個項目上一次投資了多少嗎？”
“多少？”
“三十二萬，都是男朋友給她投資的，這么大的數字，我嚇都要嚇死了。你說這要是賠了錢可怎么辦啊，咱們拿啥還啊。這茶一盒他們的進價是四十五元，你算算三十二萬有多少盒。我問她說，這么多茶葉得賣到啥時候啊，保質期就十八個月，要是過期了也賣不完怎么辦？倩倩說，你當我們一盒一盒賣啊，我們都是批發，一次就賣好幾箱，一箱是四十盒。況且貨我們也不一次都提回來，都是走公司的庫，生產日期多會兒都是最新的。她這么說，我心里稍微踏實了點，但還是放心不下，不知道現在賣得怎么樣了。每次我問她，她都說挺好。完了你也幫阿姨問問，她和你能說實話。”
“行，完了我問問她。你把心放寬吧，倩倩是個聰明有主見的姑娘，我相信她的判斷力。”郭文諾喝了一口靈芝茶，味道微微發苦。
“是啊，倩倩確實聰明、懂事兒，不像她弟弟，一點不知道心疼父母，你看這馬上就要中考了，還整天地瘋玩呢。家里的狀況他還不清楚啊，他要是考不好，我們去哪給他弄擇校費啊，一想這事，我就愁死了。”
“擇校費得多錢啊，二十萬？”郭文諾問。
“差不多，賣賣我這張老臉，興許還能少點。”李慧芬是幼兒園老師，同學中有很多是初高中老師。
“十幾萬，大家湊一湊還是有的。阿姨就別再為這事操心了。”郭文諾心里想，要是這次的稿子已經被錄用了該多好，他此時立即就可以對李慧芬說：“紹強弟弟的擇校費阿姨就別操心了，包在我身上好了。”可現實是，郭文諾目前對此無能為力。
“是啊，到時只有厚著臉皮東拼西湊了。”
李慧芬是山西人。中午她給郭文諾做了郭文諾非常愛吃的炒麻食。就著李慧芬自己腌的咸菜，郭文諾吃得是太香了。郭文諾說，阿姨，這飯也只有在你這兒能吃到，別處哪都吃不到啊。外頭的陜西飯店，也都只有燴麻食，沒有炒的。我在外頭最想念的美味之一就是你的炒麻食了。李慧芬說，以后想吃了，給阿姨來個電話，阿姨做好，用順豐冷鏈給你寄過去，現在快遞多方便。再說，你馬上也要畢業了，到時會回來吧，回了蘇州你就經常能吃到阿姨做的飯了。郭文諾說，是啊，畢業就回來，那個城市我也待夠了。
郭文諾知道李慧芬有午休的習慣，吃完飯他待了片刻，就起身告辭了。
15.2
春節過后不久，返回大連前，郭文諾再次去了一趟QHD。這次到火車站接郭文諾的只有張倩倩一個人。李源泰前些日子返回老家鐵嶺看望住院的母親去了。他母親前些天在雪地上走，摔倒骨折了。
張倩倩把郭文諾領到了她和李源泰租住的兩居室。郭文諾看到這房子裝修簡陋，地板踩上去還吱吱作響。客廳里除了擺放了一張餐桌外，就到處都放滿了貨物——郭文諾看到了寫有靈芝茶的箱子，寫有纖纖馥的箱子，寫有貼針灸的箱子，寫有面膜的箱子，寫有尤物纖的箱子，寫有憶佩爾的箱子，寫有瘦身霜的箱子，寫有減肥果凍的箱子，寫有減肥口香糖的箱子……由于貨物的層疊放置，幾乎遮擋了半扇窗戶，因此客廳里光線昏暗。
郭文諾坐到了餐桌前。張倩倩走到廚房，拿起電熱壺灌了壺冷水，接著把電熱壺放到了底座上，按下了開關擋片。然后她回到餐桌前，從餐桌上的保溫壺里給郭文諾和自己倒了兩杯水。
“你媽和我說，你現在還賣靈芝茶，賣得怎么樣啊？”
“和你我就不隱瞞了，”張倩倩說，“這個產品可是做毀了。我倆現在信用卡負債有四十多萬。資產呢，表面上也有近似這個數，可實際上，這些資產可能連六萬都不值。”
“啊？怎么回事，這款產品不好銷？”
“一個月前，這款產品被人舉報傳銷了。公司的一個高管被抓了，不過我們跟的上家的上家倒是沒事。對了，我們這個上家的上家也是咱們蘇州人，叫陳思。陳思帶領整個團隊轉型做了一款叫作‘靈芝蛋白粉’的產品。但是我老大李諾不打算再和陳思做了，我和李源泰商量了一下，也不打算繼續和陳思做。這個‘靈芝蛋白粉’的經營模式還是和靈芝茶一樣，這種經營模式做得太累了，最主要的是，它多少有騙人的嫌疑，我是做不下去了。我們手里還有二十多萬的貨，準備找清貨平臺清貨呢，能清回三四萬就不錯了。你看那個面膜，也是我上家和陳思做的產品，做到后面，還剩兩萬的貨，最后找了一家清貨平臺清貨，賣了八百多塊。留下的那一箱是準備自己用和給家里人用的。還有那個纖纖馥，六萬款的貨也算是砸手里了，這個產品，清貨平臺都不收。況且已經過期了，我說扔了吧，可李源泰說讓留下他喝，他都連喝了三個月了，我看他也堅持喝不了多久。這微商做了近兩年，咱也懂了。你說掙錢不，它也掙。但是上面的人為了圈錢，會不停地出新品。一開始咱傻了吧唧的，上家出什么新品，咱都跟著做，不光把掙的錢再次投入到了貨里，還想辦法不斷借錢去囤貨。這就造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不過最傷元氣的還是靈芝茶。”
郭文諾初一聽到陳思這個名字心里就一驚，張倩倩又說她是蘇州人，他就更好奇了。于是試探著問：“你說的這個陳思是個什么樣的人，那靈芝茶涉嫌傳銷，她為什么沒事，而且還又運作了一個同樣經營模式的項目，這我就搞不懂了。”
“陳思和我同歲，也是個九三年的姑娘。但這姑娘厲害得很，她在蘇州商學院讀書，大一就開始做微商了，賣過很多產品，后來就一步步做大了。她是靈芝茶的操盤手，雖然做得很大，但畢竟不是品牌方，也就能全身而退。如今類似這樣經營模式的產品多了去了，你說它是傳銷，它就也是，你說它不是，它就也不是。總之是打擦邊球吧。不過要我說，靈芝茶就是傳銷，首先它分三個等級，按團隊計酬；其次，它的產品基本不流通，只是不斷地招商，招商，再招商；第三，產品的價格和價值不等值，正規廠家出的靈芝茶的零售價比我的拿貨價還低，我還是最高級別。而我們的零售價相比京東、淘寶靈芝茶的賣價就是天文數字了，一盒要一百六十八元，貴了四倍不止。”
“那你知道得這么清楚，怎么還做啊？”郭文諾現在幾乎已經確定，張倩倩口中的陳思，就是他曾經的女友陳思。
“我這都是事后諸葛，當時做的時候心紅，哪里想那么多，就覺得這個模式會很掙錢，而且公司還承諾送客源，也就做了。”
“可你們哪來的那么多錢拿最高級別？”
“李源泰的父親是開物流公司的，我倆退學后，就用他爸公司的手續辦了很多張信用卡。另外還從百度錢包、京東金融、360借條等平臺借了很多。現在這些負債一個月的利息就要近三千塊。我感覺這筆負債就能把我倆吞噬了。”
“那你倆現在一個能有多少收入。”
“純利能有一萬多，但是開銷很大。做微商，團隊經常組織去旅游，我倆又是兩個人，每次出去一趟都得花一萬多。去年去了印尼和泰國，今年已經去了云南，預計還要組織去希臘和土耳其。我倆已經商量了，希臘和土耳其是無論如何都不去了。再不節省著點花，我倆就完蛋了。不過孔夫子也說了‘由簡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盡量省吧。”
“是啊，無論如何先把那些借款平臺的錢還一還吧，一個月三千的利息可太怕人了。如果以收入一萬算，你倆三分之一的收入就支付了利息啊。”
“誰說不是呢。李源泰對此倒是很看得開。他說，咱倆也算是有孩子的人了，孩子的名字叫‘債務’，每個月給它的花銷是三千塊。”
“他還挺幽默。”
“其實我最愁的還是我弟弟，我做靈芝茶的原因之一也是為了弟弟。想著趕快掙筆錢，好給他上高中用，高中之后又要上大學，我得提前給他攢點啊。誰曾想，偷雞不成蝕把米，沒掙，還又賠進去一大筆。”
“是啊。不過這事你們也就別再糾結了，現在畢竟每月還能掙，兩人以后勵精圖治、艱苦奮斗吧，經驗也有了，我相信你倆還是會越來越好的。”
“謝謝文諾哥的鼓勵。和你談這一番話，我心里暢快多了。”
“對了，像陳思這樣的操盤手，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說多少的都有，有說一個億的，有說兩三千萬的。據我們估計測算，一個月她怎么說也能掙一千萬。”
“這么多？”郭文諾聽到這個數字，可是吃驚不小。他心想，看來陳思是實現她的夢想了，太不可思了。
“是啊。而且以后會更多，現在‘靈芝蛋白粉’她是品牌方了，利潤也就更大。幾個月前，她剛花六百萬買了輛勞斯萊斯。她在園區還有一棟價值一千多萬的辦公樓和一套價值兩千萬的別墅。你看光這些就多少錢了。她這幾年掙了一個億是有了。”
“相比你們我是老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掙錢的速度可以這么快。”郭文諾嘖嘖稱奇地說。
兩人斷斷續續地聊了一下午，期間，郭文諾還幫張文倩打包了幾盒貨物。等到快遞五點鐘把包裹取走后，兩人就出去吃晚飯了。張倩倩領郭文諾去“韓宮宴”吃了烤肉。
當天晚上，郭文諾睡在了北面的小臥室。那里有一個上下鋪，是過去房東的兩個孩子睡覺的地方。張倩倩和李源泰來這里住了快兩年了。兩家的大人們都來看過他倆。大人來的時候，也都睡在這個上下鋪上。郭文諾注意到，這個兩居室，除了客廳因為有貨很凌亂外，兩個臥室和衛生間都收拾得很整潔。
睡在這個上下鋪的床上，郭文諾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時代。當天夜里，苗菰葉再次走入了他的夢里。苗菰葉失蹤兩年后，郭文諾夢她的頻率變為了一周一次。近一年，降為了一個月一次。
夢境的一開始很甜美。在夢里，郭文諾和苗菰葉已經結婚了，住在一處山間別墅中，過著半隱居的生活。從別墅大大的露臺上，能看到山下海邊的沙灘上穿著泳裝的人們。有一天，郭文諾午休之后，又在露臺上看沙灘上熙來攘往的人群。這時，天色突然陰暗下來，人們也預感到了要下雨，于是陸陸續續地四散離開了。但是還是有一些人，不顧天氣的變化，繼續在沙灘邊和海里游玩。突然，郭文諾看到離海邊幾百米的海里有個姑娘在求救。但是周圍似乎無人回應她。郭文諾又觀察了幾十秒，確定姑娘是在求救后，就立即沖出了房門，從一條小道跑向了海邊。一路上他還在想，苗菰葉去哪了。
等他跑到海邊，發現在海里求救的姑娘就是苗菰葉。海邊有兩個老外，剛好充好了一個皮劃艇，兩個人又在充另一個。郭文諾立即跑到了那個充好的皮劃艇跟前，把他推進了海里，接著就向苗菰葉的位置劃去。他不停地劃著，可苗菰葉似乎沒有隨著他的劃動而離他更近，仿佛苗菰葉也在以同樣的速度向遠處漂流。海面開始還是風平浪靜的，可很快就起風了，浪大得幾次險些將他的皮劃艇掀翻。苗菰葉順著湍急的海浪離他越來越遠了。郭文諾隨著海浪拼命地往前劃著。這時他聽到有人朝他大喊，他回頭，看到兩個外國人劃著皮劃艇，朝他趕來，并沖他大喊，他們說的好像是俄語，郭文諾一句也聽不懂。苗菰葉變得越來越小了，馬上就看不見了。這時，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一艘豪華游艇，很快便開到了苗菰葉所在的位置，郭文諾看到幾個男人將苗菰葉拉上了游艇。郭文諾繼續不停地朝前劃著，口中大喊著“苗菰葉，苗菰葉，妹妹……”可游艇很快駛離了他的視線，接著一股巨浪打來，將皮劃艇掀翻，郭文諾渾身一個激靈，立即從夢中了醒了過來。他看了看表，五點五十。他沒有了睡意，躺了一會兒就起床了。張倩倩聽到他的動靜后，也隨后起來了。兩人洗漱完，去附近的一家永和豆漿吃了早餐，隨后張倩倩把他送到了火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