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戲子莫言秋(上)
- 我叫任阿讓
- 任惜時
- 4388字
- 2019-05-02 16:08:33
“廖蒙哥,今日是端午,我爹喊你今晚去我家吃飯,記得早些過來?!币粋€捕快裝扮的男子在面攤吃著一碗面,狼吞虎咽,嘴里也不閑著,對旁邊男子說道。
旁邊的男子亦是捕快裝扮,說來也奇,此人皮膚細若美玉,眉清目秀,好不俊俏,若不是腰間那一柄鋼刀,必會被人認作一文弱書生。
“你告訴武爹,我便不吃了,今晚楓葉秋唱《琵琶行》,等散場我?guī)兆踊厝ァ!绷蚊梢粋€俏皮得挑眉,笑道。
“你也真是的,那種煙花之地你還是少去得好,你可知道琵琶行啊跑啊的可是前朝的禁曲,害人不淺得。”吃面得男子放下手中得筷子,皺著眉頭,嘴巴邊上還掛著一根面。
“現(xiàn)在可是順治年,你總說前朝的事情,也不怕被抓起來。再說我又不是去尋花問柳,只是去喝杯杏花酒,哪有那么多事!”廖蒙撇撇嘴巴。
“其實我也倒是想去,只可惜我爹萬一知道的話必定剝了我的皮!”男子嘆了口氣。
“那你就不要想了唄,我給你帶一塊兒姑娘的手帕回來,讓你聞一下,哈哈!”廖蒙嘲弄的看著自己這個老實巴交的兄弟。
“一邊去,我叫武文湘,可不是我聞香,這是最后一遍和你說了,不要總嘲弄我的名字,你再這樣,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訴衙門兄弟們?!蔽湮南婵瓷先ニ坪跽娴挠悬c生氣的樣子。
“哦?”廖蒙笑容消失,一臉懷疑的看著武文湘。
“我的蒙哥從不洗澡,哈哈!”
“我洗澡也得報告你嗎?”
“不洗澡哦?”
“你再說我便辦案便不帶你了?!?
“蒙哥,我剛才什么都沒說?!?
“嗯哼?”
“錯了,別動手,哎呦喂!”
兩人你追我趕,消失在了青山鎮(zhèn)的街頭,那面館老板看著他們遠去,又看了桌子上另一碗幾乎沒怎么動的素面,搖了搖頭,拿起施舍給了一直爬在墻角的獨臂老乞丐……
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是晚上了,因為這日是端午,青山鎮(zhèn)街頭上好不熱鬧,叫賣聲不絕于耳,幾個玩童在人群中拿著糖葫蘆跑來跑去,也絲毫不擔(dān)心會撞上他人。
在這片熱鬧的街道旁邊,立著一幢華麗的小樓,里面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屋中有二十多人,三四人一桌,前面幾個桌子是幾個華衣老朽,后面則盡是翩翩公子,其間有一個公子身穿錦服,相貌越發(fā)出眾,坐在左邊位置,目不轉(zhuǎn)睛盯著臺上,不時的抿一口杯中的杏花酒,這便是白天的廖蒙。
大家也不言語,只看著臺上出現(xiàn)一女子,皮膚白皙,眉目秀麗,懷中抱古香琵琶,著一身藍色輕履紗衣,透過紗衣,里面的白色裹帶隱約可見,尤其在這女子的胸口之上,有一楓葉狀的胎記,更是十分撩人,只是此女子眉頻間總是一抹淡淡的愁容,讓人生憐。
這便是月染閣的頭牌歌妓楓葉秋了,傳聞這楓葉秋是京城來的,且只賣藝不賣身,一月只唱一次,惹得各家公子一擲千金,只為一睹紅顏。
她向眾人點頭示意,低身子坐在青色木椅上,深吸一口氣,玉指便輕輕撥動了琵琶,那磬人心脾的音調(diào)便順著酒香傳入眾人的耳朵,甚是愜意。
玉唇輕啟,歌聲襲來,越發(fā)甜美,又是凄涼。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
“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fā)。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zé)糁亻_宴。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唱到此處,那女子居然落下了眼淚。
“轉(zhuǎn)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xù)續(xù)彈,說盡心中無限事。輕攏慢捻抹復(fù)挑,初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guān)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曲終收撥當(dāng)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琴音優(yōu)美,眾人如幻如境,又趕上戰(zhàn)亂剛剛結(jié)束,大家各有所感。世間多悲秋,自己的苦難也就浮上了心頭,一老朽抹著眼淚,低聲曰:“白駒過隙,初聽只道是煙花月,再聽卻已是淚夢流了,淚夢流了?!?
待唱到“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時,一直面無表情的廖蒙,眼矇中的淚花再也停留不住,順著臉頰滑落下來,流到唇間短作停留,便是又滑到下顎,滴落在杏花酒中,濺起一片傷秋。
“凄凄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睏魅~秋把最后一句唱完,再是無法忍受,躲去了屏風(fēng)后,啜泣聲隱隱傳來。
眾人知道曲盡,可是誰也依然不愿意出聲,只是飲了杯中杏花酒。
“哎呦喂,大家這是作什么,怎么今天來的都是江州司馬啊,我女兒楓葉秋曲是唱完了,大家的賞錢也得再加一些嘍。”老鴇看這個場景,嘻皮笑臉的說道。
“自然要加,自然要加。”一公子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放于桌上。
其他人見狀更是掏出銀兩,老鴇見狀趕忙吩咐左右丫頭去收下。有幾個丫頭更是直接被摟入聽客懷中。
廖蒙也是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放于桌子上,只是這個銀子并不是他的,而是那個老鴇的,幾日前他接到月染閣的小跑堂張三送的一錠銀子,說是老鴇擔(dān)心有人生事,喊廖大人看一下。
在座是有幾個好生事的公子哥,他們來時還商量如何一親楓葉秋的芳澤,只是來了后見到廖蒙,便是膽怯幾分。廖蒙在江湖上名氣還是比較大的,他爹是前朝名捕廖雙,他們家世代武功高強,更重要的是廖蒙還救過平西王吳三桂的性命,就是縣長大人也得讓他三分。
“各位官人莫怪,妾身入曲太深,失態(tài)了,自罰一杯賠罪”這時,楓葉秋從屏風(fēng)后緩緩出來,變作微微的笑容,拿起案上的一杯杏花酒一飲而盡。
眾人知道楓葉秋雖然是歌妓,但是身份并不低微,也賠笑說無礙。
“好了,好了,各位官人,接下來便是對詩會了,我女兒楓葉秋出上闕,你們對下闕,若是出彩,便能與我女兒去樓上月花臺共進一宴?!崩哮d拿著一把扇子擺了三擺,向著眾人道。
“盡管說來便是,我們杭州四才子均在此,必能與楓姑娘成就一千古名詩?!币粋€公子看了看旁邊的三人,愛慕的眼神看向楓葉秋。
楓葉秋點頭示意,奴家上闕便是:
“煙雨落盡,風(fēng)聽。
夕月散清,心明。
官人也不必對仗,順成詩詞便可。
那一個公子馬上哈哈大笑道:“姑娘所出妙啊,我便對
月染杏花,酒美。
楓葉落秋,佳人。
姑娘你看可好?”
楓葉秋笑著微微搖頭。
那公子旁邊另一人也搖搖頭道:“宋兄,你這詞美是美,可惜輕浮之意很濃,我覺得
閉月羞花,楓秋。
欲飲佳人,癡醉。
這樣才搭?!?
楓葉秋依然笑而搖頭不語。
眾人詩性大發(fā),你一言,我一語。你說不行,我說你不佳,十分熱鬧。廖蒙心中其實也有一詞,但是自己又不喜歡爭論,就準(zhǔn)備離開,畢竟武爹爹和武弟還在家中等候。
楓葉秋見廖蒙起身準(zhǔn)備離開,眼中閃出一絲失落,趕忙問道:“廖捕頭留步,官人可否能贈予葉秋下闋?!?
眾人也停止了爭論,看向廖蒙,廖蒙一下便不知所措。
“那,那好吧,楓姑娘上闕為
煙雨落盡,風(fēng)聽。
夕月散清,夕明。
可否?”
“是的,請公子出下闋。”楓葉秋微微點頭。
“人生哪有那么多悲,那我便作:
世人皆是惆悵客,
紅盈綠柳兩空云?!?
廖蒙還是把心中的詩句說了出來。
“煙雨散盡,風(fēng)聽。
夕月散清,心明。
世人皆是惆悵客,
紅盈綠柳兩空云。
好詩啊好詩,廖捕頭好灑脫,把剛才宋某心中琵琶行的憂傷掃蕩一空,人生來便是如此?!眲偛拍莻€公子作揖承絕。
眾人也拱手叫妙。楓葉秋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笑容,這抹笑能是因為是由心而生,越發(fā)動人,她微微曲下身子道:“廖公子,此詩句便是我心中的絕句了,可否賞臉,與小女子一同月下共餐,談歌論賦?!?
廖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罷,還沒吃飯,從了便是。于是便與楓葉秋上了樓上,果然盡是好酒好肉,毫不客氣的吃了來。
“廖公子,你可知我是誰?”楓葉秋看著廖蒙只顧吃,便搭話道。
“你是楓葉秋姑娘啊?”廖蒙也覺得這樣吃有些失態(tài),便停下手里的筷子。
“我其實本為史可法史大人孫女兒,奈何明朝敗亡,祖父兵敗西安城,淪落至此,我家祖父與閣下祖父廖云海也是交情頗深?!睏魅~秋繼續(xù)說道。
“原來姑娘是祖父朋友之女,若姑娘以后有什么用的到我的,但說無妨?!绷蚊尚南?,我都沒見過我祖父,你拿我祖父輩來說,必是有事想求。
“其實,其實小女子從第一眼見到公子,便是十分傾心了?!睏魅~秋的臉突然變紅起來。
廖蒙差點把剛才喝的酒噴出來,我的乖乖啊,這風(fēng)塵女子求人辦事的手段可真是了得。
“承蒙姑娘抬愛,不知道姑娘何時見過我?”
“公子你大概忘記了,你記得去年八月二十五,你在青山鎮(zhèn)外救下一隊車馬,我便是那馬車中的女子?!睏魅~紅低頭,兩手擺動著著自己的絲帶。
“哦,好像是有這樣一件事吧?!绷蚊尚闹袇s是想不起來,畢竟他處理這樣的案子真的太多太多了。
“官人可否娶了民女,名女其實早已贖身,只是并無去處,才在這樓中賣唱,身子可是沒有半點被他人沾染的?!睏魅~紅抬起頭來,深情的看著廖蒙。
我的天,莫不是今天攤上大事了。廖蒙再也吃不下飯了,說道:“姑娘成魚落雁,才貌雙全,眾公子都愛慕備至,我當(dāng)然也不例外,只是我是一個縣衙小捕頭,每日家門不沾,怕是會辜負了姑娘,謝謝姑娘美意,家中還有事,我現(xiàn)在便回去了!”起身便是要走。
楓葉秋趕忙一把抓住廖蒙的衣袖,神色失落:“公子不要走,是小女子唐突了,小女子知道鬼童子任阿讓的行蹤可告知公子。”
“任阿讓?”廖蒙回頭看著這個女子,臉上滿是怒意,他怒,怒得不是女子,而是鬼童子,如果不是這個惡魔,他父親就不會死,他的母親也不會傷心而終,自己也不會孤苦無依,這個惡魔不但沒有被上天處罰,反而逍遙法外,不知所蹤,廖蒙好恨他,好恨他,好恨。
“是的,我知道他在何處?!?
“你,你趕緊說來?!?
“他便是在天津衛(wèi)?!?
“你怎么得知的?”
“公子,我便實話說了,你萬不可告訴他人,我母親便是被他奸污殺害,我這些年一直花銀子探訪他得消息,終于知道他在天津衛(wèi)開了個德勝錢莊,他原來是滿清得走狗,混入中原準(zhǔn)備暗殺我祖父,辛得我祖父發(fā)現(xiàn),他便奸污了我得母親,我父親去報仇也被殺害,祖父多次派兵圍剿,也抓不住他,在這青山鎮(zhèn)你父親砍掉他一手臂將他擒拿,只可惜押送途中被清狗劫走,我的這一輩子,便是用來殺了他,不死不休?!睏魅~秋一邊說,一邊流淚。
“好,我相信你,明日便上路出發(fā)去天津衛(wèi),殺了這個惡賊,也算今生無牽無掛了?!绷蚊傻氖植煌5迷陬澏?。
“公子,小女子愿意一生追隨公子左右?!?
“你不要再說了,我懂你的意思,你的仇我會一起報,你無需報答我,我只要任阿讓死無葬身之地,走狗殘食,永世不得為人。”廖蒙惡狠狠的說道。
“公子帶我一起去天津吧,我想親眼看著這個惡賊死,你我同是殺父母之仇,你能懂我的心的。”楓葉秋咬著嘴唇道。
“好吧,那明日晨時我來這里接你,你收拾一下,我們一起出發(fā),我先回去告訴我武爹,姑娘告辭?!闭f罷轉(zhuǎn)身下樓而去了。
楓葉秋還想說些什么,可是廖蒙已經(jīng)遠去。她趕忙起身,還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杯子,也是不管不顧,徑直爬到窗臺邊,看著那個身影遠去,消失在街道,雙目中盡是女兒家的不舍。
有人說,多情自古空余恨,到頭來,白發(fā)終究會蓋住心中的牽掛。
而小時覺得世人大多多情,當(dāng)你愛一個人時,不如無所顧忌,大膽去愛,用全部去珍惜那個她,生而為人,何必空留一地悔恨,到老苦苦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