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覺得有些不對勁，連著三四天，她工作時都有些心不在焉，有種說不出的別扭。

距離上次與慕隨陽的見面已經過去了兩周，按照她的想法，早在上周，他就應該向她發起邀約，上周末他們倆就應該有了第一次約會，然而他沒有。

根據黃莉的匯報，他只是隔三差五慢悠悠地給她發幾條心情感悟，類似“今早起來，看見天氣極好，藍天白云，天寬地闊。”“編輯又來催稿了，我的新書才寫了一半，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給你寄樣書了，很抱歉。”“星巴克新出的飲料，編輯給我帶了一杯，極難喝，不要買哦。”

黃莉也極少應付這種情況，短信回復得中規中矩又極其敷衍。說他對自己無心，也不會在她這么敷衍的回復下還堅持不懈地發短信，說對自己有心，卻又顯得太輕描淡寫了。

迫不得已，季凌將那只手機拿回了自己身邊，偶爾也回他一些自己的情況，告訴他自己“正在開會，很無聊”、“今天去了某網紅餐館，難吃”、推薦他喝某家咖啡店的咖啡之類，居然還略有了些校園時曖昧期的感覺。

季凌推開擺在面前原封不動已經十五分鐘的策劃案，拿出手機給慕隨陽發短信：“我有兩張別人送的話劇票，是明晚的《暗戀桃花源》，你有興趣嗎？”她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迅速寫完，點了發送，然后又重新拿起策劃案看起來，仍是時不時瞟一眼手機。

直到“叮咚”聲響起，她迅速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抱歉，我周六晚上約了編輯談新書的簽約事宜。這件事很早以前就確定了，臨時可能不方便改期。”

季凌的眉毛不自覺地皺了起來，她這是被拒絕了？？她，季凌，被拒絕了？？她有些不可思議，一時間竟不知作何反應。

“叮咚”——“周六我需要去圖書館查一些資料，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可以陪我一起嗎？please~”

季凌又不自覺舒展開眉毛，這個書呆子真是呆板，約女孩子只會去圖書館？也就是她這樣大度，才會選擇原諒他。

她一邊為自己找好了理由，一邊回復：“既然你那么誠心，那好吧，反正我周六也沒什么事兒。”隨后又接起內線call她的萬能助理：“周六的部門會議改期，你安排一下時間。”

“可是季總……”不等黃莉抗議出聲，季凌毫不留情地把電話掛斷了。

助理小姐：？？？

做完了這一切，季凌心情頗佳地在策劃案最后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同時覺得自己的字今天有點好看。

*

周六，市圖書館，這座位于市中心的圖書館綠化極好，周圍種滿了梧桐樹，現下已經是A市的秋天，滿地金黃的闊葉是這個季節里最美的一抹暖色。

慕隨陽已經在圖書館前等了半個小時，他今天身穿白色襯衫和灰白條紋薄馬甲，外面套了黑色的薄外套，下半身是九分休閑褲，腳蹬板鞋，一副學生般青春洋溢的樣子。

他津津有味地慢慢溜達著，一會兒研究圖書館附近的樹種，一會兒去瞧地上的落葉，一會兒被空中偶爾飛過的鳥類吸引，臉上倒是不見一絲不耐煩。

季凌見到他時，他正在低頭在地上找著什么。季凌慢慢地走向他，卻見他毫無反應，注意力完全被地面吸引，不由有些生氣，用力拍了他一下：“慕隨陽！你在看什么？”

慕隨陽被嚇了一跳，回過頭來見是季凌，自然而然地綻開一個笑容：“季小姐，你來啦。我在看地上的螞蟻，秋天到了，它們要努力尋找和儲存食物準備過冬了。”

季凌不解：“是的，但是這有什么好看的呢？”

“我小的時候，就常常觀察螞蟻，看它們尋找和搬運食物，一看就是一整天。”

“這種觀察我們也做呀，小時候老師有布置家庭作業，讓我們回去觀察動物。”

慕隨陽領著季凌進入市圖書館，輕車熟路地摸到閱覽室，閱覽室里人不多，空氣中彌漫著靜謐的氣息，讓人不由自主地沉靜下來，他壓低聲音道：“不是的，那時候它們是我最好的伙伴之一。”

“什么？”他的聲音太低，她沒有聽清。

“噓——”他豎起白凈修長的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進入閱覽室保持安靜。白皙的手指紅潤的唇，配上他略微嘟嘴的動作，有種說不出的惑人，使她一時有些失神，乖乖地順著她的引導在角落找到位置坐了下來。

慕隨陽今天來圖書館，實際是在為他新書的一些設定尋找歷史資料，他要寫的架空歷史文需要一定量翔實的基礎設定來保證文章有現實感和帶入感，不至于太脫離實際，他的目標是某朝代的日常著裝和民間風俗資料。

因為有工作在身，實際他們并沒有很多時間可以交流，他為她推薦了一本最近市面上頗為流行的小說，自己則在書架之間搜尋著。

季凌托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翻著那本小說，她以為好歹他會陪她聊聊天，結果這家伙真的拋下她一個人去找書了。找！書！了！她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今天的穿著，米色長風衣中規中矩，難道她已經喪失了女性魅力？

耳邊傳來輕微的碰撞聲，季凌抬頭一看，慕隨陽正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卡布奇諾，圖書館特供，當然比不上咖啡館里好喝，不過提神效果一流，勉強可以解渴。”說罷還朝她眨眨眼睛。

慕隨陽自然地拉開她旁邊的椅子坐下來，低聲問她：“怎么樣，會不會無聊？”

季凌本想脫口而出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熱愛文學的人設，于是抿唇微笑道：“不會……”

慕隨陽臉上帶著歉意，擔心她聽不見，就微微向她傾身，壓低了聲音：“抱歉，要你周末還陪我來查資料，編輯催的急，這兩天要出大綱。”

她善解人意地搖頭：“不會，我很喜歡看書，在圖書館里感覺整個人精神都升華了。”

“我以前還沒出書的時候，最常來的就是圖書館，免費又安靜，在圖書館里寫文效率都會特別高。這是我最喜歡的位置，旁邊有大落地窗戶，可以看見館旁的草坪和樹木。

春生夏長，秋養冬藏。

春天有不知名的鳥兒在樹上跳躍鳴叫，夏天的草坪翠綠，秋天落了一地金燦燦的黃葉，冬天皚皚的白雪壓在枝頭，一點點綠意又從樹梢探出來。

坐在這里，我會覺得離自然很近，自己的心也很靜。”

季凌聽得眼中水光瀲滟，好像也看到了那些季節的景色，他不愧是一名作家，描述其生活和自然，靜中有動，有畫面有感情，只想讓人沉醉在他的世界里。

慕隨陽卻不再言語，低頭抿了一口咖啡，默默地翻閱起自己的書來。他習慣了一個人看書，常常捧著書從晨光微熹坐到日頭西沉，看到有趣的地方，還會忘記飲食睡覺。

他找了基本史實資料，有趣也不算很艱深，看著看著就忘記了身邊的一切，包括托著腮仔細打量他很久的美人。

直到落地窗外的日光偏斜，一抹金黃色的光芒照在桌面，映得刺眼，才讓他突然回過神來。

轉頭去看旁邊的季凌，卻見她已經枕著雙臂恬然入睡。她大概從來沒經歷過這么無聊的約會，他們獨處了三四個小時，總共交談沒超過十句話，大多數的時間他都在看自己的書，偶爾她會裝模作樣地從書里找到些小情節與他分享，或者她不理解的詞句讓他幫忙解釋，來吸引他的注意力。

邊上的咖啡已經涼透，她卻一口都沒有碰。她從小就這樣，習慣了在外人面前裝模作樣，需要的時候可以將自己塑造得親切可人，也可以變得冰冷強硬，骨子里其實很執拗，是個外表花里胡哨的二愣子。這樣的劣質咖啡，除非她渴到極致，否則絕不會入口。

他想起了他們曾經的相處，含笑戳了戳她的臉：“小妖精。”

他關注了她很多年，以往是在電視上、報紙上，別人的筆下、口中，早在成為慈善大使之前，他就籌劃好了接近她的計劃，借基金會禮品的機會選送了自己的書、借基金會開會討論慈善大使的機會認識了黃莉、刻意偽裝得軟弱來麻痹她引起她的注意、再以脫離掌控若即若離的態度刺激她的征服欲。

他從泥濘里一步步走到她眼前，想了一千遍見到她時的表現，第一次面對面還是差點控制不住自己，好在努力了那么久，她最終坐在了他的身邊，呼吸平緩睡顏甜美，毫不設防地睡在他的身邊。

慕隨陽脫下自己的薄外套，輕輕搭在季凌的身上，百看不厭地凝視著她的睡顏。他悄悄地伸手撫摸著她的唇，用溫柔而堅定的語氣道：“你遲早是我的，無論身心。”

深秋天黑得早，季凌醒的時候天已經將近全黑，剛睜眼時還略有些迷茫，入目是慕隨陽清雋的側臉，身上是慕隨陽的黑色外套，他仍在聚精會神地看書，她醒來的細微動靜完全無法干擾他。她抬手看了看腕表，不由驚呼說：“哎呀，來不及了。”

她睡得太久，已經錯失了晚飯，而再過一會兒慕隨陽就得去和編輯會面。

平時自己午睡也不曾睡這么久，怎么這次喪失了戒心，在一個還算陌生人的面前睡了那么久。她有些羞惱地開口：“慕隨陽，你怎么不叫醒我？我是不是害你要遲到了？”

慕隨陽有些害羞地說：“我也看得入神了，就忘記了叫你。”

季凌想了想，慫恿他：“要不你今晚放了編輯的鴿子吧，我帶你去一個很好吃的餐廳吃晚飯。談合約什么時候都可以，我讓黃莉給你們編輯打電話，改時間。”說著便要去拿手機。

慕隨陽趕緊攔住她：“季小姐，不用啦，我去便利店買飯團就可以。陸編輯是一手帶我出道的老編輯了，他也很忙，好不容易約到他的時間，不方便改的。你的心意我心領了，下回還是讓我來請你吃飯吧。”他說著，臉上似乎有一點害羞，眼神清澈期待地盯著她，“就當，就當答謝你今天的陪伴。”

季凌看著他的眼神，輕輕地點了點頭。心想睡一下午，讓他賠了一頓飯，有了下次約會的借口，似乎目的也已經達到了，今天的行動勉強算成功了？

“我接受你的邀約，不過以后不許叫我季小姐了，叫我季凌或者凌凌，知道了嗎？”

“好的季小姐。哦不，季凌……”

兩人對視幾秒，一起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