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擬體和工作包門對著門,沙塵和酷老者只需一步就可跨進工作包。但從酷老者的感覺來說,他實際上是飄進去的。脫離了紅殿給予的模擬體,對于自身存在的那薄如蟬翼的模擬體又缺乏了解,他感覺自己輕得像一片雞毛,又是一片沒法自控的雞毛。書生編這個包的時候也缺乏考慮,并沒有在里面設計座椅什么的,僅僅有幾個拉手。酷老者有生以來第一次以量子信息團的狀態行動,被作為數據上傳的速度又是他有生以來不曾體驗過的,因而即便抓著抓手,他也沒法讓自己不發出驚恐的尖叫。好在上傳只花了一分鐘時間,還不至于嚇死過去,他已經在紅殿的數據庫里停下來了。沙塵一直抓著他,而且他停下的第一時間看到的也是沙塵那一臉的鎮定,這讓他多少有些羞愧。數據庫再簡陋不過了,里面除了大大小小的工作包,再無其它。沙塵將他的手轉移到一個落滿灰塵的包上,要讓他先歇著,他說他需要花點兒時間來破譯庫門的密碼。
沙塵放手后,酷老者又飄搖了幾下才抓著一個工作包勉強穩住了自己。
沙塵開始忙活起來。
酷老者說:“我以為像開我們的船艙門那么簡單。”
沙塵說:“紅殿里的門沒有一個像船上的那么簡單。”
酷老者說:“不是從里面往外開嗎?”在他的經驗里,從里往外開門都不需要鑰匙。
沙塵一邊忙活一邊說:“雖然沒那么簡單,但應該也沒想象的那么難。”
如果是這樣,那酷老者也就不用太擔心了。安下心來后,他開始環視四周,而且試著放開手有控制地移動。他對數據庫里這成堆的包裹產生了好奇,他想與其坐那里干等,還不如走走看看。包裹大概是分領域分科目分堆放的,他在右邊的一個角落里發現了他們工廠的包。是的,“四367Q”,這是他們工廠的代號。發現這一點,他竟然有些按捺不住驚喜。他沖身后的沙塵喊:“我竟然發現我們廠的文件了。”沙塵沒吭聲,他已經找到了開門的密碼第一個碼,正在緊張地等待后面的那些碼。酷老者在他這里遭到冷遇,心里那份毫無意義的驚喜也就冷卻了很多。那之后他隨意找開最上面的一個包裹翻看了一番,包裹是昨天的,很新,他從中找到了自己的數據,正看,只聽那邊“咔嚓”一聲,回頭一看,庫門已經打開。跟沙塵有過一眼欣喜的對視后,他一時間竟忘記了自己現在的狀態,走得太疾,不曾想一開始就失去了平衡,最后竟撞到了天花板上。
書生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的出現把這里正準備出門的兩人本能地嚇了一跳,不管如何這個時間不應該有包進庫。兩人正準備躲起來,書生已經從包里出來了。他趕得氣喘吁吁的,好像他剛剛經歷的不是數據上傳,而是長跑。看見眼前的情形,他長長地吁了口氣,說:“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正說話,他腳下一飄就到了半空。他在空中胡亂掙扎,很擔心遭到下面兩人的笑話。可下面那兩人根本就沒心情笑話他,他們都在擔心風的身體。
“風呢?”他們幾乎同時問他。
“我讓魚看著。”掙扎了一番,書生終于找到了平衡,平穩地降落到地上了。
“妥嗎?”酷老者擔心地問。
“應該沒有問題。”沙塵看著酷老者說。
“那我們抓緊吧。”酷老者說。說著他已經拉開了門,沙塵忙說“等等”。他要為書生安裝“金鐘罩”。這個時間,他忍不住問書生:“你怎么又來了?”書生說:“你總得允許別人在關鍵時候做一番思想斗爭吧?”沙塵說:“那么你已經斗爭過了?”書生笑。
這就已經安裝好了“金鐘罩”,沙塵拍拍他的屁股說:“謝謝你。”
書生說:“但愿我還有機會回去體驗升艙。”
沙塵說:“希望‘金鐘罩’能保住你的小命。”
末了他又說:“現在啟動‘金鐘罩’吧。”說著,他替酷老者完成了這件事情,而后又看著書生,于是書生也按下了啟動鍵。這樣,他們每個人手上就有了一把激光手槍。
“‘TXWD1000’,在打開保險的情況下,能自動尋聲進攻。”沙塵介紹說。
書生一邊打量著手槍,一邊問:“那現在要打開保險嗎?”
沙塵說:“當然最好別隨便打開保險,萬一你走火,我們就暴露了。”
“那個編號是什么意思,‘TXWD1000’?”書生問。
沙塵笑笑說:“‘天下無敵的意思,1000代表射程。’”
原來是這樣啊,書生也笑。
出了門便是一小片園林,遠處的路燈能提供基本的能見度。因為緊張,三人都躡手躡腳。
“黑籠子在哪里?”書生對于那些黑咕隆咚的假山和樹木總有些怵,走了幾步就忍不住問沙塵。
沙塵說:“黑籠子和數據庫應該不在一個屆面,所以可能得通過交互界面進去。”
書生說:“那就得找大頭的爸了?”
沙塵說:“到時候看情況吧。”
書生問:“你有別的辦法?”
沙塵說:“我們不都能進紅殿了嗎?”
正說著,突然聽見前面有聲響。三個急忙閃身隱蔽起來。跟著便是一陣“嘩嘩”的水聲,尋聲看出,就見一條大狗正蹺著一條后腿沖著前面一棵樹撒尿。三人嚇得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那是殺毒軟件,我們最好小心。”沙塵悄聲告誡身后的兩位。
書生悄聲問沙塵:“可以打開保險嗎?”
沙塵怕說話暴露了他們,便向書生做了個“不”的手勢。不過那狗竟也沒感覺到他們的存在,撒完尿就離開了。
“這狗沒嗅覺?”書生忍不住悄聲問沙塵。
沙塵悄聲告訴他:“‘金鐘罩’有屏息功能,專門對付狗鼻子的。”
書生說:“真高級,那么有屏蔽功能嗎?最好讓它看也看不見我們。”
沙塵說:“以后可以考慮,這一次沒有,你最好別讓它看見你。”
書生說:“看來這一次紅殿也并沒有在安保措施上做什么大不了的升級?”
沙塵說:“這個結論還下得太早。”
感覺狗遠去后,三人又輕手輕腳往前摸。摸出園林,眼前就只有一條小路了。沙塵根據經驗判斷,小路的那一端就應該是交互界面了。小路是完全裸露的,沒有樹蔭掩護,這讓酷老者感覺很危險。
“紅殿里的監控系統肯定比外面的先進對嗎?”他擔心地問沙塵。
沙塵說:“沒錯。”
“你說過即便我們成了這樣,紅殿里的人也看得見我們對嗎?”他問。
沙塵還是回答他“沒錯”。這樣他就無話可問了,要怎么辦,只有聽這位年輕人的了。
沙塵說:“紅殿里雖然沒有一個是真人,但他們又從來都自認為自己是真人,所以一切生活習慣都跟真人一樣。”
書生接過去問:“你是說他們晚上也要睡覺?”
沙塵說:“當然。”
可這里惟一的長輩卻在擔心監控室有值班人員,因為外面都是這樣的。
沙塵說:“那我們就賭值班人員正在打瞌睡。”
他說:“我們以最快的速度過去,‘一閃而過’,行嗎?”
他身后一老一少都很認真地點了點頭,于是他也點了點頭,這就表示達成一致意見了。三人暗自都提了口氣,然后都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不能說是“一閃而過”,但無論如何沒有聽到警報。這一端果然就是交互界面。沙塵讓另外兩位站哨,自己負責破譯打開“監獄”界面。書生和酷老者一邊一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可黑臉還是在沙塵毫不知覺的情況下來到了沙塵的身后。第一個發現黑臉的是書生,可他在看見黑臉之前已經看到了他沖著自己的黑洞洞的槍口。而且那把槍還是書生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式,看上去新式又高級。書生在它的吸引和威懾下失去了一切反應能力,也就眼睜睜看著黑臉走近,并用另一把槍對準了沙塵的后腦。
風父親發現情況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那時候黑臉正左手控制著書生,右手控制著沙塵。他知道自己一旦妄動,結果就會變得很壞。黑臉沒有對任何人說“舉起手來”,但這里的三人都自覺那么做了。當然跟著黑臉就說了“把槍放下,踢過來”。他們沒別的選擇,就都照辦了。這樣,黑臉就用下巴示意酷老者走到書生的身邊來。酷老者也乖乖照做了。到此為止,他算是把他們三個完全控制了。
他說:“別打歪主意,我這槍可不是吃素的。”
“能自動尋聲進攻嗎?”書生問。
黑臉癟癟嘴,表示對“自動尋聲進攻”很不屑。之后他覺得應該讓他們長點兒見識,便一抬手“突突”兩聲,就聽空中響起兩聲狗叫,跟著,兩具狗尸也分別從兩個地方從天而降。
“它不僅能尋聲,還能尋影分別進攻。”黑臉得意地介紹著他的槍。
這槍果然嚇人,但他對面的三個更關心的是哪來的狗尸。他們都忍不住抬頭看向樓上,原來二樓的走廊上,正像劇場的觀眾一樣坐著滿滿一圈狗軍,不同的只是這群觀眾面目太猙獰了。它們顯然早已整裝待發,只等黑臉的指令了。
這當口,書生好奇地提了個問題:“這狗……是殺毒軟件那狗嗎?”
黑臉問:“有什么區別嗎?”
書生說:“我聽說過你們的殺毒軟件,不是你隨便編一個‘金鐘罩’就可以對付嗎?”說著他做了一個“不過如此”的表情。
黑臉說:“它剛剛升過級,今非昔比了。”
“看來現在你也配裝備了。”沙塵接過來說。
“要感謝你女友制造了一起恐怖事件。”黑臉說。
“但這個時候你為什么沒在床上做美夢?”沙塵問。
“因為我們知道你今晚要來劫牢。”黑臉說。
“你們怎么那么了解我?”沙塵用不正經的口吻說。
黑臉很給面子地笑了笑,也用開玩笑的口吻說:“沒辦法,我們太熟了。”
沙塵問:“那你準備什么時候才開槍呢?”
黑臉說:“像你這樣的優選種子,我們怎么舍得損壞。”
沙塵說:“那就是想把我關進黑籠子嘍?我這樣的優選種子可以為紅殿成就一位高層管理人員對嗎?”
黑臉說:“話是這么說,但如果你拒捕,我就只能開槍。”
沙塵說:“何必那么不給面子呢?我們好歹有過一場交情。”
黑臉說:“少廢話,上一次我就給過你面子。”
沙塵說:“上一次你是給大頭面子吧。”又說:“比起來,大頭倒更有人情味些。”
黑臉笑道:“即使我有人情味,也不會賣給你,因為上一次大頭已經給過你了。”
沙塵說:“好吧,今天我就不求你放過我了,但我希望我能把風換出來,可以嗎?”
黑臉說:“你以為你還可以跟我講條件?”
沙塵說:“風又不是什么優選種子,她的智商并不高。”
黑臉說:“但她是恐怖分子。”
沙塵說:“你知道她對我有多重要。”
黑臉說:“知道也沒用,她對我并不重要。”
沙塵說:“你們盜用我們的意識的時候,沒有把仁慈遺傳一點兒?”
黑臉冷笑兩聲,槍管兒伸向沙塵面前的電腦點擊了兩下,說:“別廢話了,你們還是趕緊進籠子吧。”話音一落,另一邊就“哐當”響了起來,那只巨大的黑籠子已經“轟隆隆”朝著這邊而來。而與此同時,二樓那群惡犬也全都起身劍拔弩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