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打工攢了點錢,在老城里開了一家洗衣店。洗衣機還是半自動的,洗過的洗衣要手動拿到烘缸里去烘,冬天的衣服洗了水十分沉重。水又冰冷,撈衣服時縱然帶著橡膠棉手套,手也被凍得發麻。
周末的時候,蘇向暾也幫媽媽洗衣服。文君堯拿著幾件衣服來的時候,她正抓著一間衣服往外扯。
冬天的陰天格外昏暗,又掛著厚厚的門簾,文君堯沒有說話時,蘇向暾眼角余光一掃,還是認了出來。她腦袋轟的一下微鳴,面上紅成一片。被他看到了,這么不堪的生活被他看到了,這是蘇向暾當時是唯一的想法。
媽媽接了文君堯的衣服,和他商量好了價錢和取衣服的時間,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敢抬頭,裝作不認識,裝作沒看見。
說起來,自從爸爸出事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見文君堯,卻是在這種情況下。
過了幾天中午,蘇向暾中午回家,看見媽媽臉色蠟黃,帶著些疲憊的笑容,指著衣架上的一件紅色的棉馬甲,問蘇向暾自己能不能穿。
蘇向暾再三追問,才知道媽媽給把那件衣服洗壞了,有一塊藍墨水的污漬,機洗不干凈,她就用刷子刷,結果那一塊兒就化開了。
那個洗衣服的女人叫賠償三十,衣服也不要了。那衣服要陪三十,估計也是買價也就那么多,一碰就壞也就算了,還是染上了最難清洗的藍墨水,估計是自己洗不干凈,拿來坑人的。
媽媽只愿意賠償十五元,衣服她拿走。結果人家不同意,把衣服扔下走了。軟弱的媽媽只能這樣問蘇向暾,看樣子是想妥協。
蘇向暾聽完憋了一口悶氣,想責怪媽媽不該收這件衣服的,收了也不能那樣刷,想干脆找人揍一頓那個女人算了。
拳頭緊了又緊,她聽見自己說:“先放著吧,是誰的衣服,我下午拿給她!15塊錢她愛收不收!”
媽媽吶吶的問:“那能行嗎?是下面那家小賣部里的那個女人!”
“你不要管了,我去吧!”蘇向暾柔聲道。她看出來媽媽已經撐到極致了,這段時間真是賠盡了小心,更是低聲下氣的求親戚幫忙湊爸爸的手術費。
這個可惡的女人乘火打劫,真是該死的很,蘇向暾多想找文君堯幫忙,讓人把她揍一頓了事。
下午蘇向暾想了好久也沒什么好辦法,她可不是真的天真的認為自己能說服她。最后無計可施,只能去問季言凝借錢,季言凝零錢不夠十五,直接給了一百。
蘇向暾下午把那件衣服裝起來,拿著媽媽給十五元,兜里還揣著季言凝的一百,去了那家小賣部,“這件衣服是你的吧?”
“對呀,你媽媽給我洗壞了,我不......”
“三十是吧,找錢!”蘇向暾打斷她,冷漠的道。然后將衣服扔在柜臺上,還有那張借來的紅一百也拍在柜臺上。
那個女人看了她一眼,接過錢看了半天,又揉搓了半天,才確定是真的,翻開抽屜找了七十。蘇向暾接過錢看都沒看就走了,回去跟媽媽說搞定了。
看著媽媽松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多了些欣慰,蘇向暾覺得,拿借來的錢拍人這種事情也不那么幼稚了。這也是媽媽第一次在蘇向暾面前示弱,她只能勇敢的擋在媽媽面前,去和大人交涉。
后來無數次,看著媽媽那么堅強的跨過一道道坎兒,蘇向暾自己都在心里在疑問,到底是什么讓你如此堅強。你認為她已經到了絕境,已經無路可走,要崩潰時,她卻匍匐在地,從崖邊,從夾縫中擠了過去。
為了生存,心力交瘁,費盡心機的算計生活,就是錙銖必較也不臉紅。只是生命經的起幾次討價還價,愿上天厚待這些堅強的人吧!
這段時間以來,蘇向暾都忘記了怎么笑,常常站在窗邊發呆。老城的位置本來就最高,再加上在樓上,透過窗戶能看到校外的景象。
心情不好的時候,看著這座小城,各種縱橫交錯的電線就像蜘蛛網,上面還掛著風吹起的塑料垃圾袋,上面是被分割的灰蒙蒙的天空,破敗,和水泥路上被黃風洗禮過的欲斷魂的行人一樣頹廢。
但凡有點眼力的人都看出來蘇向暾有問題,班主任就很有眼力。于是,蘇向暾成了辦公室的常客。
“你還是個孩子,能不能有朝氣一些,積極一些,樂(luo)觀開朗一些?”這是班主任談話的主題,也是最常說的一句。他每次都把le讀成luo,蘇向暾聽得想發笑,卻笑不出來。
學課上,班主任白老師照例上完課,指定了幾道練習題讓同學們做。教室里靜悄悄的,偶爾有一兩聲翻書的聲音。蘇向暾最近都有認真的聽課,所以早早的做完了練習題。不經意間抬頭,和白老師的視線相撞,他靠窗站著,清晨的陽光肆無忌憚的灑在他身上。
畫面有些不真實,可看著蘇向暾的眸光太過認真內斂,蘇向暾心里莫名的一顫,倉皇的底下了頭,仿若一個不會做題而心虛的孩子。后來,這一畫面總會在某個時刻不期然撞如腦海,別的都很模糊,甚至是容顏,只留下那個認真的眼神,似乎還有些憂愁的樣子,還有那一刻心中莫名的悸動。
剛上晚自習不久,白老師就進來了,在教室里轉了幾圈,最后在快到蘇向暾桌邊的時候,略略停頓后,輕柔的聲音響起在蘇向暾的身后,“你過來”,然后自顧自的走出了教室。
蘇向暾有些不確定是不是在叫自己,茫然地看了周圍一圈,見同學們都在看一動不動的她,心里才確定。再看白老師已經走出了教室,蘇向暾放下筆,合上書本,才站起來,走出了教室。
靜悄悄的走廊上,橘黃的燈光顯得格外柔和,蘇向暾看著已經到盡頭的背影,似乎有些孤寂的樣子。想想又覺得自己這是小說看多了,聽說老師上學期末剛新婚,還給班里發喜糖來著,自己這是在發什么神經。
眼看著老師已經推開了辦公室的門,而且敞開著,并沒有關,辦公室里一米見方的白熾燈燈光有些強勢的透出來,顯得有些突兀意外。這似乎是等著自己樣子,讓蘇向暾加快了腳步,可不能讓老師等著,多不禮貌。
很快站定在辦公室門口,看見老師已經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蘇向暾打了報告,等待回應。
老師抬起頭看著她,似乎有些怔忪,看了一會兒好像才反應過來道:“進來吧!把門關上!”。
這讓蘇向暾有些意外,覺得老師今晚似乎有些不一樣的情緒。蘇向暾進去站在辦公桌一米開外的距離。
一向嚴肅的班主任破天荒地指著身邊說了句:“向前一點!”
這是句含著笑意的命令,蘇向暾按下心里的驚詫,上前兩步。
“再向前!”
蘇向暾看著老師,向前又進了點,已經能碰到老師面前的那張桌子了。
“再向前!”
蘇向暾遲疑了會兒,仍然聽話的向前挪了挪,不過就只是動了動腳而已。
班主任看著她,好一會兒,直覺告訴她,班主任似乎對這個距離還是不滿意,不過沒再說什么。
然后她看見班主任點燃了一支煙,低下頭抽著,好像是在認真的思索如何開口的樣子。這讓蘇向暾更是疑惑不解,難道自己犯下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錯誤?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蘇向暾是個雷打不動的性子,白老師不說話,她也不問,就這樣靜悄悄的,一個坐著吸煙,一個站著等待。
白老師煙吸的很慢,蘇向暾看著他點燃了第二根煙,竟然有種錯覺,老師叫她來就是想讓她看著他吸煙,而沒什么大事。
眼前集聚了很多煙霧,蘇向暾壓下嗆意,悄悄的向后退了退。
班主任也只是看了一眼她的腳下,再沒什么動靜。時間在靜默中慢走,蘇向暾看向窗外,整個校園籠罩在靜謐安怡的燈海中,沒有一個人影走動,樓下的花園假山亭臺,似乎都在享受這柔和寧靜的時光,竟然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蘇向暾覺得今夜的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總會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會不會想的有些太多了?
老師似乎感覺到她有些無聊,就開口問道:“家里幾口人?”
“七口”
老師有些驚訝:“這么多?”
“我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弟弟妹妹”蘇向暾談起家人,連目光都很柔和,可見是一個和睦的家庭。
“你是老大?”
“恩”
談話到這里有結束了,辦公室里再次靜默。中間英語老師進來過一次,取了本冊子又出去了。
刺耳的鈴聲打破了靜默,下自習了,整棟樓瞬間沸騰起來,這時班主任又抬起頭。蘇向暾以為會是叫她出去之類的話,結果老師出口的聲音在喧鬧中有些破碎,很長的一句話,凝神細聽,似乎是“總想為你做些什么,卻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么?”
蘇向暾再次有些不確定,覺得應該是自己聽錯了,不過可以確定,不是什么要緊的話題。她疑惑的看著班主任,見他又底下頭,略有些無奈,不知道如何回應,就只能繼續沉默。
十分鐘的課間很快過去了,電鈴再次響起。辦公室,或者說整棟樓又慢慢歸于平靜。又過了半個小時的樣子,老師抬起頭說,“你回教室吧!”
“恩”蘇向暾后退了幾步,然后轉身出去,關上門的瞬間,暗自嘀咕:“莫名其妙!”。
到教室門口,見語文老師竟然在教室,恍然大悟,原來明天就開始這學期的期末考試了。老師都在給學生劃重點,怪不得兩節自習辦公室里竟然只有班主任一個。
喊了報告進去,語文老師說了最后一句話就走了,“好了,該復習的重點我都給你們講清楚了,剩下的就看你們自己了。”
所以我這是錯過了重點?蘇向暾無奈的想著。回到座位上,后面一位女同學拉了拉蘇向暾:“班主任跟你說什么了?”。
蘇向暾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輕輕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