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劉出來工作十一年，最近幾天剛剛因為工作不景氣，正想另謀一份出路，正準備離職。而在家的老母親聽到事情，忙打電話來勸說他工作的不易。他平心靜氣地告慰母親沒什么大事，隨后他便掛斷電話了，電話那一端的母親有些擔憂，連著幾天都沒怎么睡好覺。

小劉知道這些事，他抓緊時間找著工作也是想早些讓母親安下心來。近幾年，他放假回家的時候，總是有空便幫著母親做些家務活。有一次，他在幫著母親切菜的時候劃到手了。母親急忙幫著他拿來止血貼，小心翼翼幫著他貼在傷口的時候，小劉在安慰母親沒什么大礙的時候，冷不丁地看到母親的好些白頭發了。近距離看到的時候，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接下來的時間，小劉時不時盯著母親看。她的面容已經松垮了很多，皺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爬上了她的臉，皮膚也暗淡了不少。這讓他忍不住想，他這些年回家，好像也沒怎么仔細看過母親的面容了，就自然而然地以為母親還是當初那般樣子。不料想今天這么仔細看下來，她，就這么突然地，老了。再轉頭看看父親，他好像也是驟然就老下來了一樣。整夜，小劉偷偷看著父母的面容，母親發現一次，還以為她自己臉上有什么東西呢。

晚上躺在床上休息的時候，小劉輾轉反側睡不下。想著父母親突然間的變化，心里始終平靜不下。父親的變化還不算大，可是母親的白發好像是突然間冒出來的一樣，他都不清楚母親什么時候多了這么些白頭發了。前兩年也只是偶爾看到母親的幾根白頭發的時候，還會幫著母親拔掉，當時也只是覺得沒有什么。

然后小劉下了床，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好像也是多了好些沒注意到的白頭發了。他對著鏡子冷冷一笑，看了一會兒之后搖搖頭，便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今晚，他看什么好像都格外清晰了不少，他難免會覺得自己平時好像個瞎子一樣。工作穩定，生活安好，日子過得卻是這般迷迷糊糊。

自打這一次之后，每次回家，小劉都會忍不住多看父母親一眼。看看歲月在他們身上留下來的蒼老痕跡，眼光和脾氣越發溫和了。以前父母打電話跟自己打聽和問候的時候，他總會覺得有些煩。但最近這些日子以來，他逐漸不再埋怨父母的嘮叨了。也不知道是他耐心多了，還是顧慮到父母親老了。不過平時打電話的都是母親，父親很少說話。所以他偶爾會問一句父親的境況，回家的時候也少說話，他自然和母親走得近些。

一次，小劉帶著母親去服裝店里買衣服。她母親看著衣服上的價格表有些心疼，她已經許久沒買什么新衣服了，不知道如今衣服的價格比原先的貴了幾倍。她轉而看看身邊的兒子一眼，最后在兒子的熱情催促下挑了兩件買下來，兒子付錢的時候她倒有些心疼得慌——買些衣服都花多了好些冤枉錢，平時打不定其他的開銷也是這樣。她倒是很擔心兒子在經濟上的壓力了，所以這次之后，她便很少上街買衣服。每次的最后都是在兒媳的半拉半拽的情況下請到商場里買的，小劉每次都會因此哄得她心花怒放。小劉的妻子也知道他的意思，自打她嫁給他之后，沒少聽他說要回家看看父母親或者岳父岳母。自己也樂得開心，她覺得沒嫁錯人，至少小劉懂得顧及家人。

后來，小劉知道了另外一件發生在他母親身上的事。在他工作的前三年，由于工作飄搖不定了好一陣子。母親在家里擔心得緊，便出去外面討份工作，想幫著小劉減輕一些經濟上的負擔。逐漸地白頭發也冒出來了幾根，她還是在小劉回家時候幫她拔掉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件事的。再往后，她的白頭發越來越多，眼見兒子快放假回家了，怕小劉擔心，還特地跑了趟發廊把頭發染黑。就這樣再持續了兩三年。待小劉徹底安穩下來以后，她才辭了小工，專心做家庭主婦。

反正小劉的母親在跟他說這些的時候，他也只是陪著母親談笑風生。事后他也只是笑笑自己這個當兒子的真的不算孝順了，這么大個人還讓母親這么擔心，真是不爭氣啊！他的妻子在旁邊聽著他說的這些話，也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就轉身進去廚房給孩子做飯去了。

晚飯時候，小劉看著自家的兒子還有妻子吃飯，自己卻沒有怎么吃。妻子默默看完之后，給他夾了菜讓他吃，他才慢慢吃了幾口。之后他洗完了澡，便到自己的房間里休息了。他的妻子也沒說什么，吃完飯便去洗碗，也早早睡了。只是她也沒怎么睡下，小劉在她的旁邊顫抖著，安靜，無聲。她忍不住抱著他睡，直到最后徹底沉睡到夢境里去。

第二天，他們一家三口便搭車回了老家參加小劉母親的葬禮。小劉夫妻兩整天下來，整個人都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冷靜。偶爾來吊唁的幾個客人看到他們五歲的孩子后，在同他們的寒暄之間，這種冷靜的氣氛才有了那么一絲緩和。

過了幾年，清明節。小劉帶著一家三口回家拜祭，兒子也已經上了初中。一家人現在三口倒不至于仍沉浸在剛開始的悲傷之中，掃墓回來以后，一家人的生活與往常并無區別。生活依舊平穩，只是小劉會在某些時候偶爾跟兒子講他奶奶的事，想讓他多聽聽媽媽的話，給他幫忙。他兒子也懂事得早，聽完點點頭，他妻子在一旁欣慰一笑。看著父子兩這么遷就自己，倒是覺得比自己的母親要幸運和幸福得多了，這么一想，竟不禁潸然。

小劉的父親在他母親去世后六年，因為交通事故也跟著去世了。小劉聽到消息的時候愣了半天，才逐漸從聽到這則突發消息的震驚中清醒過來。這則交通事故是小劉的父親過馬路的時候突然遇到汽車爆胎傾覆造成的意外，沒什么可深究的，肇事司機賠了些安撫和喪葬費用。小劉依照判罰，給父親置辦了后事，葬在他母親旁邊。

他母親的墓碑上，刻著父親請人給母親多雕刻的一句話：

獻給美麗且無與倫比的妻子

小劉看著那句話，感觸良多。不久便逃難似地離開了。他好像從來未曾盡到真正的回報父母恩，這令他羞愧難當。回來后，小劉把自己鎖在了房間里，隨后崩潰地大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