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的事情就這樣過去，夏揚并沒有受到任何處分，徐明繼續當著班長。不過從此，徐明看到夏揚，顯然不敢再冒犯。

夏揚繼續著他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學無止境的生活，但心理卻和以往大不一樣。

轉眼間快升初中了，夏陵敏想讓夏揚去省里念書，帶著他去參加了好幾個省重點初中的面試，有個學校給出了橄欖枝，只要夏揚能在小升初的統考中拿到全市的前二十名，就可以接受夏揚。

這有那么點難度。夏揚一直在縣里念書，雖然他所在的學校是全縣最好的小學，但一個市有七八個縣，每個縣有七八個學校，每個學校起碼有幾百畢業生，要想在這上萬人中拿到前二十，談何容易。

夏揚不怎么抱希望，他也不想去省城讀書。但夏陵敏篤定了這件事，又給他報了好幾個補習班，只要她在家，就天天逼著夏揚學習。

夏揚每天忙地像滾動的陀螺，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他和程素梅見面的時間也更少了。

夏陵敏不喜任何人打擾夏揚，她親自找王婉芳談過夏揚輔導程素梅作業這件事，她原話是這樣說的：“我們夏揚自己也學不過來，還幫你們學？你們家也不缺這個錢，去請個補習老師吧！”

氣得王婉芳直跳腳，再也不允許程素梅去找夏揚了。

兩個人雖然不怎么見面卻很有默契，約了同一時間去學校，時常還在天臺上碰面，大人的隔閡一點也沒影響兩個人的友誼。

臨近統考時，夏陵敏推掉一切演出和交際，安安心心呆在家里，天天陪著夏揚上補習班、寫作業。

夏揚卻視這為一種監督，因為有一次他無意中跟夏陵敏提過，他不想去省城，他喜歡橘縣，被夏陵敏一口反駁：“你根本不屬于這里，我們只是暫時在這個地方落腳。”

夏陵敏固執起來十分可怕，她從不會考慮夏揚的感受，夏揚便也沒有再辯駁。不過臨到考試的時候，夏揚故意發揮地不怎么樣。

考試結束了，孩子們終于可以緩口氣。

在程秀菊的央求下，程青松帶著他們一家到上海迪士尼去玩了。而夏揚的假期，不是去練琴就是去學畫畫。

沒過多久，考試成績出來了，程家亂了套。

程秀菊考地相當糟糕，以她的成績，要分到很差的學校去。

這一次，程青松多年的怒火積在一處爆發，逮著程秀菊扎扎實實揍了一頓，揍地程秀菊全身上下都是傷疤，連王婉芳都不敢去勸架。

“同是一個娘胎出來的，怎么差距就這么大？你妹妹考班上第一，你呢？你想老子花錢把你買到好學校，你做夢！我的錢就是扔到水里打水漂也不浪費到你身上。”

程青松如今不把程秀菊和夏揚比，因為根本就比不起。他把程秀菊的漫畫書、言情小說全都撕掉了，并且禁止程秀菊出門。

家里氛圍不好，程素梅想起夏揚，不知道他考地怎么樣。程素梅按捺不住，跑到夏揚家里去了。

一進門就看見外婆滿臉擔憂。

“外婆怎么呢？揚哥哥呢？”

“他呀，”外婆嘆了口氣，“在二樓的書房，他媽正訓話呢！我的揚兒真可憐，小小年紀就要承受這么多。”

“怎么呢？”

“哎，”外婆心疼地流眼淚，“他這次考試在全市排名47去了。”

“全市47名？這已經很厲害了啦呀！”

外婆搖頭，“他媽對他要求很高的。”

在夏揚家里，他媽是唯一的經濟支柱，擁有絕對的話語權，誰也不敢忤逆，包括外婆。

程素梅跑到二樓，書房的門關著，她將耳朵貼上去，偷聽里面的談話。

“我承受那么多我究竟為了什么？如果不是你，我也可以有個幸福完整的家。可你是怎么對我的？這就是你報答我的方式？”

房里傳來夏陵敏尖細的嗓音。

“我會努力的。”夏揚的聲音依舊淡淡的。

“努力？”夏陵敏似是譏笑著，“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只有你……”

“只要我夠優秀才能見爸爸，是嗎？”夏揚突然提高了音調，他嘶喊著，“但你騙我！就算我拿第一又怎樣？他從來都沒有出現過！我沒有爸爸，這世上沒有爸爸會嫌棄自己孩子不夠優秀而拒絕承認他，事實上我就是個野種，你也不知道我爸爸是誰！”

“啪”的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徹在屋子里。

夏陵敏又打他！程素梅再也忍不住了，她推開門，沖了進去，只見夏陵敏手里拿著把長木尺向跪在地上的夏揚招呼過去。

程素梅立馬沖上前，擋在了夏揚前頭。

“梅子！”聽得夏揚一聲大喊，程素梅覺得肩膀一震，整個人跌落在地。

“我叫你說自己是野種！我叫你說自己是野種！”夏陵敏大喊著，手里的木尺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夏揚背上。

程素梅哭喊了起來，“不要打揚哥哥，揚哥哥很好，真的很好。”她撲到在夏揚背上，又替他挨了一板子。

外婆連忙沖過來，用力握住夏陵敏的手，“夏陵敏，你打著別人家的孩子了！”

“我教訓自己兒子管她什么閑事？”夏陵敏歇斯底里地嘶喊著，“夏揚，要不是我，你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了，你的命都是我給的，你只能按我的要求去活！”

“那你把我的命拿去！有你這樣的媽，還不如不活！”

整個屋子在夏揚的怒吼中安靜下來，所有人，夏陵敏、外婆、程素梅都震驚了。

這是夏揚第一次暴吼，還是頂撞他的媽媽，因為憤怒，他額上的青筋暴起。

片刻，夏陵敏“哈哈”大笑起來，“這就是我不要名譽、不要婚姻也要養育的兒子。”

“陵敏，揚兒只是個孩子，你不能要求太高。”

外婆過來安慰夏陵敏，夏陵敏整個人一垮，木尺掉在地上，她趴在外婆的肩上嗚嗚哭了起來。

“為什么？我做錯了什么？到底我做錯了什么？”

外婆輕輕撫著夏陵敏的后背，“我知道你苦，知道你委屈，可你也不能拿孩子出氣呀！”

突然，夏陵敏掙脫外婆，朝外面奔去。

“陵敏！”外婆在身后喚著，連忙追上她。

夏陵敏像是什么也沒聽到，失魂落魄地跑了。

“你沒事嗎？”夏揚扶起程素梅，看了看她的后脖，她的脖子有一條明顯的紅印，是剛剛夏陵敏打的。

程素梅覺得很疼，卻先問夏揚，“揚哥哥，你疼嗎？”

夏揚搖頭，“你是個傻子。”

他想擁抱這個女孩，她才八歲，卻能夠擋在他面前，替他挨打，還關心他疼不疼。而這世上他最親的媽媽，卻總是拿著苛刻的標準來要求他，她給他一切物質上的滿足，讓他住在別墅里，穿最貴的衣服，用最好的東西，從小到大，他想要什么她都給，可她從來沒管過他快不快樂，需不需要，累不累，疼不疼。

她總是說，你要聽我的話，我是為你好，你要報答我，這是你欠我的。

這世上真的有母親要孩子來還債的嗎？如果這樣，他情愿不出生。他不想按照媽媽的要求去活，他覺得絕望，在黑暗中怎樣找到光明呢？無論他怎樣前行，穿過迷霧還是荊棘，怎么會有光明呢？

“揚哥哥，我不喜歡你的媽媽，她總是罵你，打你，她對你一點也不好。”

程素梅伸手撫摸夏揚的臉龐，那里一片通紅，夏陵敏扇了他一巴掌。

夏揚慘笑著，“她只是為我好。”

多諷刺！無論他心里再怎么委屈，再怎么難受，當她受到詆毀時，他要站出來為她辯解，為她戰斗，因為這就是他欠她的，他好想用這些痛來償還她，只求她允他自由。

“對不起，梅子。”夏揚摸摸她腦袋。

程素梅用力擠出微笑，“不是你的錯，我不疼，揚哥哥，真的不疼。”

“我幫你去上藥。”

夏揚扶起程素梅到他房間，上藥的時候，程素梅終于沒忍住，哭了起來，她轉過身抱著夏揚，把眼淚全蹭到了他身上。

夏揚輕輕地撫著她的背，“對不起，梅子，對不起。”

程素梅哭了好一會，終于累了，她問夏揚，“揚哥哥，我能呆一會再回家嗎？”

她不想回家，爸爸還在生氣，看誰都要罵上幾句。

“好，那你歇一下，等會我陪你一起，給你爸媽道歉。”

“不，不用，”程素梅搖晃著腦袋，“不要告訴爸媽，他們會跟阿姨吵起來的。”

兩家的關系本來就不好，夏陵敏一直不喜歡程素梅來他們家，而她的父母對夏陵敏的一些做法也十分鄙視，在家里總要罵上夏陵敏幾句才解氣。

“揚哥哥，你疼嗎？我也幫你涂藥。”

夏揚的傷全在背上，他搖頭，“不用，待會外婆回來會幫我涂。”

“哦，”程素梅便作罷，“揚哥哥，我想瞇一會，我好困。”

沒過多久，程素梅就睡著了，夏揚把她抱到床上。她醒著的時候總是哭哭啼啼的，睡著了卻像個小天使。夏揚撫著她汗濕的額發，多希望她是自己的親妹妹，這樣，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對她好。

可他這樣的處境，還是別當他的妹妹，他不要她和自己一樣，背負著枷鎖生活，毫無自由與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