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寧波的陶明月趴在收藏室里的椅子上睡著了,只是心里不知道壓了多少東西,連帶著做的夢也是亂七八糟,好似她正躲在老家那處宅子里,屋檐壓得很低,陽光也照不進來,四周影影綽綽透著些黑影,漸漸的有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慢慢朝她躲藏的角落走來……
陶明月忽然就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腳步聲根本不是自己夢見的,而是現實生活就有的!
她猛然坐起來,就見一名十八九歲染著一頭金毛的男孩正鬼鬼祟祟的站在收藏室門口探頭探腦的,當下腦子一懵,厲聲大喝:“你是什么人?在我家干什么!”
男孩被人發現并不驚慌,反而十分興奮,一邊朝里走一邊喊:“媽!這兒呢,這兒呢!哎喲,這里頭藏著的全是寶貝啊,我哥家里居然還有這么一個地兒!”
陶明月吃了一驚,腦子渾渾噩噩的想起來,蔣宜珣好像確實還有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蔣宜瑞,今年才剛滿18歲,可是婆婆不是說他留在紹興老家讀書的嗎?
現在哪里容得了她深思,蔣宜瑞聲音剛落,便聽見“噠噠噠”的腳步聲,劉紅梅的身影率先冒了出來,一見陶明月的面她就怒目,挽起袖子沖上來二話不說就是一巴掌,聲音又尖又利:“小娘比!居然敢跟我動手,看今天不打死你!”
劉紅梅作為一個寡婦,在老家為了拉扯大兩個孩子,是方圓十里都聞名的潑辣性子,素來只有別人怕她,還沒有她怕別人的。今天卻被慣會裝腔作勢的陶明月嚇唬得逃出了家門,等她冷靜下來后悔得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本來想讓大兒子回來撐腰,可惜那位都被陶家養偏了心了,看自個兒老娘被欺負到這份上,居然連電話都不接了,劉紅梅更是氣得要翻白眼。
好在當初她偷偷瞞著大兒子,把小兒子蔣宜瑞也帶來了寧波,就落腳在同一個小區跟人合租的一間小三室,租金用的還是平時克扣的陶明月給的家用和零花錢,租金可不便宜,把她心疼得跟什么似的。不過現在想想還是覺得自己的做法非常有先見,不然自己這么一大把年紀被趕出門,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
干了一輩子農活的婦人,那巴掌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陶明月當場就被打趴下了,嘴里甚至嘗到了鐵銹味,腦袋嗡嗡直響。還不待她回神,劉紅梅已經揚起了第二個巴掌。
陶明月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只感覺手里還攥著一個東西,當下想也沒想就扔了出去。
劉紅梅根本沒有防備,那東西直直的砸在了她臉上,她疼得“哎喲”一聲,拿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其他人是沒想到陶明月居然敢還手,而陶明月是終于看清自己扔了個什么東西出去。
竟然是那尊長沙銅官窯執壺!
這東西畢竟是瓷器,砸了人一臉又掉在了地上,當場就碎了,陶明月與其說是被打懵了,倒不如是被嚇懵了。
蔣宜珣有多寶貝這件東西,她可是知道的。
慢一步趕到的蔣宜玲只見到了自己親媽鼻孔里流出的血,她腦子一熱,哪里還想到其他,尖叫一聲撲上去就騎在陶明月身上,又抓又撓,劈頭蓋臉的一通亂掄,嘴里直嚷嚷:“你敢打我媽!我讓你打!讓你打……我打死你!”
陶明月只覺得天旋地轉,又驚又俱之下,終于支撐不住的兩眼一黑,接下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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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宜珣在上海應酬完,連夜坐車趕回寧波,當他疲憊不堪的走進家門的時候,一向自持榮辱不驚的他也被家里的狼藉給嚇了一跳。他甚至來不及質問怎么回事,第一件事就是沖向收藏室,等打開門,他都止不住一陣眼暈。
一向整潔的房間亂七八糟,擺放的藏品都是東倒西歪,其中幾格上原本擺放的物件都不見了,地上散落著七零八碎的瓷器片,更讓他震怒的是,其中就有他千辛萬苦才收來的那尊唐代長沙窯執壺。
蔣宜珣說話都是帶著咬牙切齒的狠勁兒:“這都是誰干的?”
蔣宜玲其實挺怕這個沒怎么見過面的大哥,聞言聲都不敢吱,把自己縮成了鵪鶉。歪在沙發上的劉紅梅見女兒不頂事,只能自己上,她拍著沙發比蔣宜珣還要憤怒:“還能是誰!?當然是你那敗家媳婦了!”她見大兒子不相信,三兩步走到蔣宜珣面前,指著自己被砸得通紅的鼻子,眼淚那是說來就來,“你瞅瞅,你瞅瞅,這都是你那個媳婦給打的!唉喲,誰能想到我這個老不死的,活到這個歲數還能被人打喲!”
撒潑打滾這一套劉紅梅那是相當熟悉,話音未落,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從自己嫁進蔣家,到蔣學軍英年早逝,講訴自己一個女人又是受人非議,又是含辛茹苦的把孩子拉扯大,誰知臨老了,反而被兒媳婦趕出了家門,沒住處呆,只能偷偷摸摸的回來,誰知道正巧撞見了還在發酒瘋的陶明月,自己更是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誰說只有初中學歷的婦人沒有說話的藝術?瞧這一番話語下來,又是扯舊情又是扣屎盆子,簡直兩不誤。蔣宜珣整個人又怒又乏,根本沒有時間去細究,反而被自己的親媽弄得更加煩躁不堪——畢竟從相認到如今,那一番老母親的血淚史,三不五時的就會在耳邊繚繞,成功的讓他從一開始的心酸到平靜再到如今的反感。
有時候他也想問,你那么辛苦,可是與我又何干呢?誰又問過我,小小年紀在別人家又是如何艱難長大的?
蔣宜珣眉目冷淡,扯著自己衣領時沒控制力氣,兩顆扣子崩開,掉在了地上。
劉紅梅很敏感的注意到他的情緒不對,終于住了口,爬起來變臉似的擺出一副心疼樣:“瞧媽說的,唉,媽怎么樣都無所謂,你累了吧?這眼見天就要亮了,你去睡會兒吧,這兒讓我跟玲玲收拾。”
收藏室還有些東西沒動過,蔣宜珣根本不可能讓自己親媽親妹進去,順手把門關上,語氣淡淡的:“折騰一晚上,您也累了,早些休息吧。”他摁著太陽穴,忽然想起,“明月呢?”
無人注意的蔣宜玲瑟瑟發抖,她眼前還浮現著陶明月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的樣子,倒是見慣場面的劉紅梅毫無心理負擔,甚至仍然不忘抹黑:“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個就摔了一跤,還非嚷著是我這個老婆子推的,說要給我好看,明明沒什么事,她還叫了救護車。兒啊,我可啥也沒干啊,你可不能聽你媳婦瞎說。”
蔣宜珣心思根本沒在這種女人吵架的小事上,確定長沙窯執壺碎得不能再碎了,已經在琢磨怎么善后了,“陶明月酒瘋還折騰到了醫院”在他腦子里過了一圈,便是眉頭一皺:“簡直胡鬧!”
心中第一次對陶明月產生了失望的情緒,這種感覺比親媽煩他還要讓他不舒服。劉紅梅生怕兒子跑去醫院關心,那不是什么都暴露了嗎?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索性說著反話:“要不,你陪我去醫院看看她去?我、我一個人不敢去,萬一她再耍酒瘋呢?她年紀小,從小又沒爸媽在身邊教養,不怎么懂事也很正常,你就別跟她計較了,女人嘛,哄哄就好了。”
“有什么好看的!”蔣宜珣冷哼一聲,甩手就走:“她那么愛去醫院,那就在醫院好好待著吧,你們誰都不許去煩她!”
舒舒服服的日子不好好過,作天作地的不知道鬧騰什么,他想,原來陶明月,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