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房內，一個女子大汗涔涔的支著腿躺在病床上，滿臉虛弱的說不出話來，氣息微弱，渾身的力氣用盡，像是隨時昏迷一般。

“太太，龍鳳胎。男孩先出生的，女孩后出生的。”

“嗯……”女人想要抱抱兩個孩子，卻絲毫使不上力氣，只能歪著頭，看著護士懷里的孩子慘笑。

“付先生，付太太太累了，已經睡過去了。”

“哦，那孩子怎么樣？”

“龍鳳胎，一對兄妹呢！”

“那就好！那就好！”

滿日宴那天，所有的親戚朋友都來道喜，看著襁褓中兩個粉團子小人兒，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趙邢玉看著搖籃里的小孩子，自己本是想要在家好好復習功課，硬是被母親拎來，本是滿臉不耐煩，卻看到了兩個小娃娃，心里有根線莫名被捋直了。

這是生命的延續。

小小的嬰孩攥著粉拳，閉著眼睡著大覺，微微張開的嘴巴像一朵粉嫩的薔薇花，真是可愛啊！趙邢玉這么想著，伸出手捏著小粉拳，簡直就像是布丁那般滑嫩嫩的。

“這，就是小孩子特有的屬性么？”

趙邢玉看著看著就發著呆，手突然被一個軟軟的粉掌抓住，他一驚，嬰兒已經睜開眼睛看著他，黑漆漆額眼睛像一顆黑葡萄一樣，那么明亮。

小嬰孩突然笑了，趙邢玉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沖擊了靈魂一般，這笑聲澄澈，感覺自己都有點血液上涌。

這是只有被女孩子觸碰的感覺，這個小嬰兒，簡直是可怕極了。

付清從記事開始，父母雖然不是那么恩恩愛愛，卻也從不發生激烈的口角，可是事后付清才知道，那不過是假想罷了。

“我替你生兒育女，放棄了高管這個職位，你現在就開始嫌棄我了是么？”

“我只是覺得生活壓力太大了，我很煩躁而已。”

“生活壓力？你既然是個男人，是兩個孩子的爸爸，是個一家之主，那就必須承擔起這些！這是你的責任，既然你當初根本沒有做好這些打算，你為什么還要結婚生孩子呢？”

“我以為很輕松，我以為一切都那么簡單，我以為，我真的能當好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只是事業的低迷期罷了，過段時間就好了。今晚你一個人睡吧，我陪孩子去。有時間在這怨天怨地，還不如去公司加班多賺點錢！”

母親冷冷的扔下一句話，拋下父親就離開了。

父親的眼神空洞，坐在床邊看著自己的手機，扣上手機，坐到梳妝臺前，定定的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神飄忽，眼帶像是兩個蠶豆一樣，整張臉顯得蒼老頹廢，甚至還有點老態。

自己，不過才三十歲，居然已經這么疲憊了。

“有時間在這怨天怨地，還不如加班去公司多賺點錢。”

父親的呼吸中有些死氣，鏡中的自己看著自己，突然笑的放松，無聲的笑容像是融入了這黑夜，化作空氣里的灰塵，塵埃落定。

“邦邦邦”的敲門聲驚醒了還在睡夢中的母親趙瑩，趙瑩揉皺惺忪的眼睛，搖搖晃晃的走去開門，門外站著兩個警察，嚇了自己一跳。

“警察同志，你們……”

“趙女士，請問付磊是您的丈夫么？”

“是的，怎么了？”

“付先生昨晚凌晨在十字路口發生了一起車禍，由于付先生沒有系安全帶，在車禍中失去了生命。”

“你，你說什么？我老公他，他出車禍了？”

“是的，請和我們走一趟吧。”

趙瑩拜托了對面的阿嬤照顧下自己的孩子，自理隨便拿了件衣服，沒有洗漱就跟著警察去了警局。

白色的燈光照著白色的布，一切那么刺激著自己的視力，自己的腦中像是被死死的按著一樣，所有的神經都像是為自己揭開白布的一瞬間而緊繃。

“啊！”

趙瑩看著白布下那個臉都被撞變形的付磊，失血過多顯得臉就像是打了很多層粉一樣，慘白。自己丈夫的尸體早就涼的徹底，想一塊冰，就這么躺在床上。

“老公！”

身后的警察見慣了這樣的情形，只能機器般的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說著“節哀”，便離去讓她自己冷靜會。

每座城市總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壓著人們喘不過氣。可是生活總要過去，不能因為喘不過氣，而放棄呼吸的機會。

付清記得，自己六歲的生日禮物，卻是父親的葬禮。

那是付清第一次參加葬禮，滿屋都是白色的布和黑色衣服的人。

大家都在哭泣，可是哭泣的臉過后，并沒有什么悲傷的表情，還是那樣平靜。

自己和妹妹被阿嬤牽住了手，看著伏在碑前哭的上氣接不來下氣的母親，付清不解。

人的眼淚，為什么會那么輕易的就收放自如呢？

人群中，有一個目光一直盯著自己在。付清有些寒噤，轉過身找尋是誰在看自己，可是人群中除了黑色衣服的人。大家怎么都長得很像啊，自己根本分不清到底誰是誰。

趙邢玉站在自己父母的邊上，看著那個小小的縮成一團站在墓前的兩個小孩子，有些感慨。

世事無常，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

人生像一部電影，你在評析著別人的同時，別人也在評析著你。

你見人生悲歡離合，可是，你自己何嘗不是？

“刑玉都長這么大了啊！都成一個帥氣小伙子了！”

“是啊，快要高考了，這小屁孩，天天就知道玩！”母親拍著趙邢玉的后腦勺，和來人親切交談。

“刑玉成績好啊，不用怎么學都能考高分，還不玩那干嘛呢？”

“學校的老師教的好啊，這臭小子，要是考不上我就把他送回鄉下去！”

“嚴重了啊，這么好的青年才俊，不送去國外深造可是可惜了啊！”

趙邢玉離開自家母親的身邊，走到一個角落里，看著在熱鬧交談的人們，每個人臉上的隱晦和悲傷瞬間消失，就像是開家庭聚會般，交談甚歡。

“這就是，人性么？”

趙邢玉濃密的睫毛蓋住眼里的疑惑，靠在角落里看著地面。

無關生死，不過是來看戲的罷了。

趙邢玉突然想到了一個人，那個人最近有些不對勁啊……

自從付磊死后，趙瑩只能一邊花著丈夫的存款，一邊照顧兩個孩子，一邊還要找工作，可是，自己的孩子這么小，幼稚園也只能管幾個小時罷了，要是送進寄宿制的學校，這么小的孩子，能受得住么！

自從父親死后，付清覺得自己和妹妹莫名其妙被幼稚園的所有人孤立了，包括老師。甚至付菁扎不好辮子也沒人來幫她，自己只好笨手笨腳的幫自己的妹妹。偶爾看著別人，別人都是冷眼旁觀的看著自己和妹妹，眼里沒有任何感情，甚至有些厭惡。

“聽說那個男人是被他老婆逼瘋的？”

“是啊！男人壓力太大，也沒個人安慰他，就自殺了！”

“我聽說不是車禍么？”

“我有個親戚在警察局當保潔員，聽說啊，那個男人是故意的。”

“故意的？”

“是啊！男人都系好安全帶了，看見十字路口出了車禍，自己撞上去的！”

“這是想找死來騙保吧！”

“不過算他倒霉，撞的居然是某某的車，動了點關系，這才改成沒系安全帶，免了賠償。”

“嘖嘖，看看這都什么女人，把男人逼的自殺還想著要保金來給他們娘三個！”

“哎！別說了，學生該起床了！”

兩個老師住了嘴，各自去了班級叫醒小朋友。付清躲在墻外聽得一清二楚，自己的父親，居然是母親逼死的……

“阿清，阿菁，你們兩個去樓下玩吧，媽媽有點事要忙。”

趙瑩將兩個孩子退出門外，看著手里的中介電話，決定試試。

“哥哥，我想做秋千。”

“好，哥哥帶你去！”

小區的游樂園都是小孩子在玩耍，秋千橫在沙池中間，孤獨的轉著圈。

“喂！這里不是你們坐的！”付菁剛剛坐穩就被一個小孩子粗魯的推下，跌倒在沙池里，付菁的手背被沙子里的石子劃破，瞬間血珠就冒了出來，疼的哇哇大哭起來。

“你這個臭丫頭，還敢哭！信不信我揍你！”

“你不要打我妹妹！”付清趕緊推開幾個小孩子沖到付菁的面前，護著她。

“砸他！砸他！把他們趕出去！”

一群孩子從地上撿起石頭扔向付清，付清抱住自己的妹妹，任由小石頭砸著自己，沙池里其他小朋友都只是靜靜地看著，沒有一個小孩去喊家長，路過的人也沒有一個人阻攔，就當沒看見一樣，繼續走路。

“哥哥，你額頭流血了！”付菁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看見付清的額頭被尖銳的石子劃破，血珠像是淚水一樣，滑下臉，落在自己的臉上。

“你們不要再打我哥哥了！”

“喂！你們這群小屁孩在干嘛呢！”

一個清脆且有力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一個比同齡人高了半個頭的男孩跑過來，拉住為首的男孩，眼里滿是怒意。

“管你什么事！給我放開！”男孩想要推開他，卻被反撂倒，重重的摔在地上，倒是嚇住了正在扔石頭的其他人。

“哇哇哇，痛死了！我要告訴我媽去！哇哇哇！”男孩哭著跑遠了，其他人看著高個子男孩一臉正氣的站在付清的面前，微微一橫眉，嚇得孩子全部跑了。

“你沒事吧！”

“沒事，謝謝你。”

“我叫穆亭軒，你呢？”

付清抬起頭看著這個拿出消毒紙巾按著自己傷口的大男孩，他像是一個騎士，雖然沒有白馬，卻那么高大，那么偉岸，就像沖破黑夜的第一抹陽光，自己就像個盲人，終于看見光明了。

“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