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這樣,如果不關注某個人,那么他每天在你面前晃個十多次你也毫無印象,一旦稍稍留意,就會常常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影,這個世界太大,這個世界也很小。
傅州洲覺得近來總是遇見陸允年。
學校舉行大型文藝活動,她會古箏被宋初顏拉去排練。
一進排練廳就看見陸允年,他穿一身白色古裝,一半頭發(fā)束起來,別上發(fā)飾,露出英氣雙眉,難擋儒雅氣息,手持長笛,整個人像極了可觀不可得的神仙。
傅州洲看得有些呆。
男生轉(zhuǎn)過來,四目相對間,她聽見他的心聲:這個女孩看起來蠻眼熟。
還好還好,她在他眼中還不是無關的路人甲乙丙丁。
排練是件暗無天日的事,因為她并不喜歡古箏,為了班級集體榮譽為了不讓他人失望只好硬著頭皮上。于是合奏的時候心不在焉,彈錯了一個拍子,琴聲分外突兀,指揮的老師一擺手,一切戛然而止。
“小傅,想什么呢?是不是最近休息不好啊,臉色這么差。”老師慈眉善目,和顏悅色好像真的很關心,暗自里想的是:“能不能認真點,要不是仗著長得好看點能充當門面誰會愿意把你這樣沒用的花瓶放在主奏?”
旁邊副奏沖她彎起嘴角:“州洲要加油哦。”
內(nèi)心:——“最煩你這種沒實力還要出來博眼球的綠茶婊了。”
看,這世界多么的可笑,人人帶著精致假面,說出的和真正想的天壤之別,如果只是看表面,還真就以為這社會對所有都溫柔相待。
她心下冷哼,面上卻笑容淡淡:“抱歉各位,剛剛不小心打斷了大家,咱們繼續(xù)吧。”
晚上走出排練廳的時候,正巧看見天邊幾顆疏星。
一群人說想去擼串,她實在不想去謊稱自己有些頭痛,一個人走至路邊的小亭子,坐在那看著沒有月亮的夜晚發(fā)呆。
有人突兀出現(xiàn)在視線里,她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是陸允年。男生挨著她坐下來,剪影定格成一副水墨畫。
“今天彈錯音的時候怎么沒有直說不想?yún)⒓踊顒樱俊彼_口,嗓音低沉,又帶著點戲謔。
傅州洲抬頭看了他一眼,一臉驚詫。
他沒管她的神情,接下去繼續(xù)道:“其實有時候太在乎別人的想法是很累的,久而久之,會忘了自己原本的樣子。”他定定看著她的眼:“你可以試著改變一點了。”
向來都是她看透別人,第一次有人站在她的立場替她說出心聲。
這種感覺很微妙,就像終于找到了一個依賴,在他面前能展示最真實的自己,足以卸下偽裝。
那天晚上風很輕,男生的話隨著空氣一點點傳入耳畔,成了這個世界上最溫柔漫長的聲息。
眾人都說傅州洲有變化。
從前清心寡欲,不食人間煙火,現(xiàn)在似乎有了想要的東西,眼里都帶著歡欣雀躍的光。
不知不覺,心里面悄悄住進了一個人,他的名字叫做陸允年。
她開始積極參加一切活動,目的只是讓自己離他再近一些。他是遙不可及的神明,而她唯有使自己變得更優(yōu)秀,才能理直氣壯與他并肩。
學校的圍棋大賽,傅州洲果斷報名。
憑著讀心術一路過關斬將,輕輕松松拿下冠軍。
她的名字如日中天,上臺領獎時周圍唏噓一片——看,她就是那個高智商高顏值的系花。
頒獎的是陸允年——他是上屆的圍棋冠軍。
兩個人站在一起格外登對。
她從他手中接過獎杯,深深看他一眼。
晚上的時候一群人去KTV唱歌,有人點了首周杰倫的畫沙推搡著傅州洲和陸允年去唱。她有點扭捏,卻看陸允年一副淡然。
這是一首恰到好處的情歌,需要雙方唱出真情,可現(xiàn)場氣氛有點尷尬。
其實她對他的意思很明了,但是單相思太累,她怕自己只是無濟于事的暗戀,成就了她一個人的悲喜。
散場的時候陸允年送她回去,沿著長長的小街,路把她和他的影子拉的悠長。
傅州洲忍不住,認真問他:“陸允年,你喜歡什么樣的女生?”
他怔了怔,沒有說話。
良久他說:“州洲,你很好,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他沒有說謊,他的內(nèi)心里明明白白——我真的對你沒有半分感情。
她心下了然,眼眶不覺泛紅,幸好天太黑,沒人看見。
她說,“嗯,我知道了。”
全世界都愛她傅州洲,可唯一吸引她的他不愛。
她以為自己對他的一腔熱情,能同樣換來他漸漸融化的內(nèi)心。
可不是這樣,事實并不是這樣,他不愛她,從頭到尾都沒有也不曾愛過她。
這是她用了20年的讀心術,她絕不會看錯。
有什么辦法,世間感情,哪有那么多的得償所愿。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原本就沒什么所謂,談何最登對。
變故來的突然,可能上帝對所有人都公平,非要給每個人的人生弄出點波瀾。
2016年冷冬將過,平常的下午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區(qū)別,傅州洲趴在窗戶上看紛紛揚揚的雪花,把天地之間素裹成一片茫茫。
心臟毫無征兆疼起來,她大口喘氣,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聞詢趕來的母親匆忙把她送到醫(yī)院急診。
“心臟超負荷承受不了,功能嚴重受損恐怕?lián)尾贿^幾日了。”醫(yī)生緩緩開口。
怎么會這樣?此前一直沒有任何問題,家族也沒有遺傳性心臟病,突如其來的災難讓母親透不過氣。
傅州洲清楚,是讀心術的作用。她能與眾不同,天賦異稟,自然也要承載相應的浩劫。
她20年看了太多人的內(nèi)心,所以就要付出相應的英年早逝。
這是代價,也是必然。
“但也不是沒有補救的辦法,只要找到合適匹配的心臟進行換心移植手術。”醫(yī)生有些不忍母親的痛哭失聲。
換心嗎?換了顆心,就能好好的生存下去,但也意味著她將永遠失去那種能力。
這樣的交易究竟合不合算,傅州洲思考良久,一聲輕嘆。也罷,也罷,她既然連愛的人都無法靠近,那這顆心再鐘靈毓秀又有什么用。
2016年夏天,傅州洲手術成功。
2016年夏天,陸允年死于心臟病。
沒有原因,沒有理由,就是毫無征兆突如其來離開人世。
終于知道他為什么能輕易將她看穿,終于知道他身上為什么有那種莫名的吸引力,終于知道為什么他每次都能戳到她的傷口用最輕描淡寫方式將她回絕——原來,他也會讀心,比她更勝一籌。
他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人世,所以寧愿殘忍地推開她,讓她不用陷得更深。
BJ的夏日燥熱,空曠的老街一聲聲蟬鳴。陽光撒在西郊最新的墓碑上,黑白照片里陸允年一張俊臉輪廓分明。
多么可笑啊,她擁有那種能力時,以為自己可以看穿一切,卻唯獨讀不懂他。
多么遺憾啊,她變回一個普通人時,才看清他一顆冷靜又赤誠的心。
(全文完)